1

还是从春天开始吧  从游魂  太阳升于草丛

从它的死亡  腐烂的根部  从一夜端坐

到吐露嫩芽的颤抖  这是大地的问题  也是

我的问题  这本身是不对称的  像扭曲的躯干

从名词到动词  到一个  两个三个

对称的隐喻  这是白求恩的问题

就像胳膊上缠绕的绷带  就像从白发到啼哭

用一生来完成少年的画像  烟蒂与游思

但它却渐渐隐去  同胞们手足无措

它的样子也是我们重叠的样子  我们正被驱赶

就像在月份之间插了木栅栏  那么多人口 

那么多诅咒  无数个我  治疗纪录就像

一片草叶  和你的苦涩  和你们   

颧骨托着颧骨  堡垒连着堡垒  和冲锋

脸庞覆盖着脸庞  甲胺磷躺在那儿  和静静屏息  

就像一只花朵替代了另一只  白天替代白天

词汇和词汇变成句子和句子  大姆指  中指 

变成诗和诗  约会和拐杖  整个春天都

没有恶性纠纷  没有大风和冤魂  温柔的担架

抬着被没收的故乡  摇晃的五十年  就像         

春天也会服药过量  失重替代失重 

2

春天也会成为替代物  脚步匆匆  更换急诊室

微缩成一个词  重叠的死亡  白大褂

如同预约了连续三个世纪的疯长  非自然死亡

成为回声  一长串狂喜  然后是安定团结

所有机器都在三月开足马力  以达达主义的幸福

分享疯癫  就像躯壳裂开  小虫子爬出它的身体 

就像一次了望  大航海  孔子的流浪

孩子们围着五个餐桌  毫末与累土  五种肤色

而角落里是一片顽固的雪  在诞生新世界

我们和它一起生病  且免而无耻  我们是

合抱之木  让骨架成为树架  让脸挂在树梢

那么多  而蛋壳脆响  那么多  我们是九层之台

3

那么多  天空被遗弃  街道和诗的招牌

大声呼喊的技术  现代性成了私人问题 

百老汇  牛津街  求援和救援的技术

中山路  解放大道  通向田野

我们戴上医生发的面具  回家  从六节诗

到十四行  倒空酒杯  一滴是莎士比亚

一滴是阿胥伯莱  制造戏中戏  凸凹镜

用桌布抹掉假设  介词的矛盾  青年和老年的

画像  在床铺上巡游  模仿泡沫

不快乐的自由  或者稻草人  不自由的快乐

我们称之为单纯  解开纽扣  一颗是完成的命

一颗是未完成的革命  让这良宵难忘

4

它们纠缠在一起  像药片在胃里翻滚  拒绝

被消化  模糊的答案  印在社会主义小册子上

像我满意于我的完成  连续的不眠之夜 

而你们满意于伟大国度  油田插满油井 

梯田插满红旗  严肃哲学  口号插入口号

括弧插入括弧  非常满意  小安东

跑向大海  迷雾中的火苗  米歇尔

倒在街口  雪地里的青鸟  你们非常满意

就像戏仿在剧场  一个修辞坠入悬崖  它是

幸存者  就像包裹在身体里  心脏终止了恐惧

它在行走  一个要被渗透  一个要被推开

它们纠缠在一起  唯一的大地和唯一的哲学

唯一的诗  少年寄给自己的旅程  邮票

被时间戳中  暗藏了杀戮的风  蜷缩的云

这是加缪的问题  那些小花儿逐一盛开  构成

脱节的现实  淹泡在特吕弗和戈达尔的镜头里

5

一下  两下  三下  要四百击

一根又一根  一团又一团  要精疲力竭

疾病成为经济  自杀成为学问  灵魂成为哨卡

失重成为平衡  危险成为安全  虚无成为幸福

但在诗的语言里  它们是拐杖  酒  和床

是宾语  是死亡  是一声尖叫而不绝望

是无意识的中断  琴声中休止的部分  敌众

我寡的阻击战  全部存在的意义  是血

也是骨头  淅淅沥沥的雨和树干里的膨胀

是不安也是优雅  是口渴  和毒药的重新分配

是对错误的一次性惩罚  是白色的容纳

是纸  胶片  一个偏旁的孤独伫立

而游击队员已经上了山  坚持  小于坚持

就像墨水瓶大于墨水瓶  死亡小于死亡和

生命大于生命  就像我们是海  而我是

海岸线  是烟蒂和木栅栏  或者相反

幸存和行走是相反的吗  这不是我们的

岔道  不是一次钟响  它重叠了全部的钟响     

6

接下来是表达  作为孩子  知识分子

作为呼吸和离开的人  它们是孤立的和交叉的

就像表达的局部和完整  作为枝蔓和一棵树的技巧 

就像一座城市  一个春天  几百个孩子

从楼宇的最高处飞离  花朵的幻影  水泥地面

血  共同完成一次绽放  你不能分解它们

你不能分解这块土地  一千年或一万年  这群人

你不能分解潮起潮落  大海和月亮  诗和

非诗  这一节和第一节  我的疾病和

我们的疾病  我死亡的方式和我们活着的方式

所以  不光主语是模糊的  动作和结果也是

助词也是  修辞也是  诗的任务便成了让自己

更可靠  让石头成为石头  花朵成为花朵

区分出最寒凉的绽放  风暴里的飞翔和飞翔里的风暴

而不是制造墨镜  或重复镌刻  以咸咸的

美味儿覆盖伤口  伴随着无辜的独唱

二重唱和齐唱  尖尖塔顶上的光芒  或者雪        

7

于是回到雪  自身  我们都是雪孩子

回到战斗  太阳已高高升起  回到伤痕累累 

回到齿轮转动  正转和倒转  记忆和梦

药片的二重性  盛装和赤身  不是回到

绝食的一周  而是半生  和后半生

从书包  宣传品  摔碎的眼镜到匍匐的

白纸  从屈原到司马迁  （他们出入暗室

以脚步和屏息计算时间  紧挨着大河和厚墙

一个化为水  一个凝成土  构成我颠倒的

中年与少年  如同太阳刺目  而草丛中有白骨

如同弹冠振衣  而浴不必江海  那渔父

申明了道理  沧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吾足  但中国江南的气候

太温柔了  死亡必须是缓慢的  如同用一生

来解构腐刑  如同每天洗澡  从下向上

解开纽扣  第一颗  第二颗  每颗都

伴着轻松的口哨  然后是腰带  最喜欢

金属带头儿释放那一声动听脆响的时刻  嘭

或者  卡哒  让箍紧的身体缓缓

恢复原貌  然后把这最重要的一环放置一旁

然后是裤子  长裤或短裤  松的或紧的

内裤  不耐烦地投进洗衣机的内胆

然后耐心地把自己投入一条河中  以窒息的姿态

向高山致敬  向鸿雁致敬  向断断续续的离歌

和司马迁的蜡烛致敬  那任少卿手捧书信

长安的狱室昏暗无比  一尺见方  2800字

尘埃  粪土  袍服湿透  执笔而立 

耳膜被空气压弯就像自杀报告在水中漂起）

1990年的春天我写了首长诗叫《泅渡》  我记得

清清楚楚  800行  想淌过那条河

以及四周诡异的气候  篡改的温度  穿衣指数   

然后我把它烧了  我观摩了一场黎明的

篝火  以及灰烬  现在我和它们和解

并与黑胆汁里的魔鬼和解  回到波涛

航标灯  新属地  与单纯和伟大和解

与他们的身影和解  躺倒的和坐起的 

与河流和解  与漩涡和上升的泡沫和解 

回到不完整的刀子  完整的闪电

与死亡和解也与死而复生和解  在这路口 

8

一切从漂泊开始  失重  从危险开始

但保持平衡是廉价的  就像是在评估贫穷和风声

归纳道德废弛的原因  诠释淹没  为流血做注脚

我开着罗伯特·勃莱的玩笑  一脚油门 

把汽车开回车库  但打亮了后灯  大口呼吸 

这是镜子的问题  它角度恰当  旋转的满园春色

                                     2025年9月1－2日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