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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一九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戴潍娜
主编: 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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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凌云,1966年出生于温州瑞安,当过教师、记者、编辑,1985年开始写作。著有诗集《飞奔的雪花》《一个人的对话》《池凌云诗选》《潜行之光》,部分诗作被翻译成德文、英文、韩文等。曾获《十月》诗歌奖、东荡子诗歌奖。 |
池凌云的诗 |
在梅家坞
清晨我来到树木和草丛中间,
长脚蚊子和不知名的小飞虫跳起舞蹈。
看不见的翅膀让它们升起,
在一张新鲜的枇杷叶上漫步
一付主人的派头。我与它们
谁才是真正的公民?
它们不停地轻声嘀咕
议论我暗淡的眼睛。
为了相处融洽,我找了一块石头坐下,
收敛所有气息
任缓慢的青苔从脚下飘过。
一刻钟后,我朝一只破旧的瓦罐俯下身,
倾听里边流水的声音,
稍远处,山峦正无边无际延展。
2009.5.2
给大雁唱一支歌
我不知道在黑暗里除了我之外
还有谁不肯带着苦涩睡去。
而道路已经模糊,隐退的田园牧歌
滑过一声声哀鸣。
在黑暗里,一颗星星就要结束。
我不知道是谁越过榉树
长出蓬松长翼的手摸到一段陡岸。
在黑暗里。在黑暗里。
有人已经进入睡梦,我不知道
将发生什么,是谁又长出长翼。
但我梦见,我们集体
给岛上的大雁唱一支圣歌。
2017.6.13
在其上,在其下
在山下,遥望高处的渴
让人寡言。
在空得发白的山顶
谁又能谈谈过去?
这是我们需忍受的
全部空寂。
或许有另一个可以开启之门
进入幽秘之地,我的脚踝
变成绿色。在护栏内
呼吸,观望,终于站稳了,
在一个个无法再往前一步的
边缘。
纵然是甜蜜的一击,也承受不起,
但我依然收到了
从山崖斜面伸出的
映山红。她竭尽全力的美,
就像一个
悬空的人
渴求相依。
2018.5.28
另一个
——题一张有关永别的照片
无人能真正
接近那悲怆。即使
在船艄,无人
能真正给黑衣裹身的孤儿般的爱人
慰藉。
无人,即使一只手
挽着她,另一只手举着白菊
也无法靠近那灰烬。
给那冒烟的嗓子眼一滴水。
那轰响的钟声,在空中。
我们的沉默在燃烧。在大海中
翻掘,辨认。
2017.8.1
空空的爱人
我对手中的书说:你好
对疲倦的记忆说:再见。
如此周而复始,
我的睡眠并不安宁。
我想念被我虚构的时光,
如果梦是真的,该有多好
可是我必定离梦境越来越远,
最后一梦难求。
我走过一排排枞树,
想抱着其中一棵。
听见有人用轻柔的声音说话
就凝神聆听,面露微笑
我知道不该这样
更不该把头靠向某个肩膀。
我空空的爱人,这次哭过我就不哭了
我要继续爱你空空的身体,
爱你亲吻时空空的颤抖
愁苦的甜蜜,谜一样。
2017.8.24
你在我身边,就像沉静的峡谷
一开始,我们并不交谈,
我们只是在陌生的路上行走,
身边就像有一座移动的峡谷。
匆匆经过的黑夜之鸢
我们不让它消失。
到了夜晚,隐者从灌木中醒来,
我们就该独自跋涉了。
在睡梦中,有人说自己的双脚
为什么那么疼痛?他想成为另一个
他想成为的人。我也是。
2018.5.2
菊问
——兼悼上海大火中的遇难者
菊花进入麦地,延伸到金翅鸟的
翅膀中。不知为什么,它饥饿的胃
拒绝真实的麦粒。漆黑的旷野
拒绝下沉。背负菊花的日子,
影子的移动,比牛轭艰难。
更多菊花在路上徘徊。
更多白色的礼仪
从空中降落。更多空土
在制陶匠手中。一个个人形
被擒住,被出售。
你们有着同一种色彩。
匿名的抽搐
是同一种。
2010.11.30
深夜,想起某地即将开放的蝴蝶馆……
香花藤筑成新的芳香小径
星星和泡沫喧闹不休,在今夜
树也在编织细密的篱笆
为了一万只蝴蝶同时起飞
瞬间的奉献,更像一场幻觉
它们出神入化的翅膀
曾是失踪者的羽衣
柔软得不可触碰的躯体
测试着我们荒寂的内心
想到明天的阳光将缓缓推送
热沙,一条羽翼织成的彩色的河流
将涌向高空,垂首的芦苇
将把枝干弯得更低
一块闪闪发光的矿石就落下
太美了,太神奇了
而在蝴蝶馆一角,会不会有一个人
静静坐下来哭泣
会不会有一个人,穿着七彩的衣裳
像桅杆一样静默,让密闭的空间
稍稍倾斜
2015.11.13
阿姑山
阿姑山,阿姑山,
你裹着泥土的风也裹着细细的骨头,
远在千里以外也能听到他们嘤嘤的哭声。
他们所求不多:在无言的天空下
再长高一点点。而一棵野草的一生
却高过了他们的身体。
阿姑山,阿姑山,
在八月,四个姐弟先后倒下,
他们的妈妈眼看着他们咽了气。
2017.3.24
九月
母亲,姐姐,连你们也不会理解
我的失败和痛楚,我无法说清
内心藏着的那个垂死者
她一直在呼喊,呼喊。
(而你们一直顺从,你们的灵魂
在请求,肉身已渐渐老去。)
2018.9.8
看一个人制作陶艺
他用水将双手沾湿
把一团黏土捧在手心
揉成一个圆柱,
放在圆轴转盘上。一个使者,
要求我们屏住呼吸。
“你要制造什么?”
他没有回答对他提问的人
开始进入深深的静默。
手一无所需,让黏土升高,
又在里边掏出一个空空的圆。
他手指间空气的流动在加速,
水在黏土中稳定地吸引所有粒子,
鸟的羽毛与海洋的波浪
升起,遵循着一个沉默的人的指引,
一只水罐出现。
而他的脚还在踩着电动踏板,
给圆轴加速,他的手继续滑行。
手,已经超出了他的需要,
就像在睡梦中,渴望进入一道光,
一只水罐在他的手中醒来
又倒塌。他的嘴里
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我几乎能看到那只水罐
涌出一股暗流,却突然一跃
在无声中消隐。有些事
发生时总是那么突然,
我不知该如何理解这内在的含义,
我们灵魂某一刻的隐秘肖像:
一团黏土,曾抵达现场。
而这种寻觅,是它的痛苦。
2017.12.12
夜晚的首尔小巷
夜晚来临,我们陆续走出房屋
我想象自己正在去往一个
欢乐而温馨的地方
可以与久别的兄弟姐妹谈论天气
和旅途中的种种惊奇
我寻找一个家一样的地方
一个从没见过、让我无语而流泪的家
那一条条被我遗忘的小巷
或许有人正在等待我
在种着小树的园子里梳妆的女人
在门口摆放不同的空啤酒瓶的男人
我看着他们的脸
顺着一个个墙根行走
而他们并不认得我
这让我有一点小小的难受
但我看到了一堵红砖矮墙上
一丛绿色的倒地铃在呼吸
它的别名叫风船葛和灯笼草
有清热解毒、消肿止痛之功
当我触摸它时——这真实的时间之茎
灌满了石缝。
2017.10.8
祈祷
如今,神,请您来祈祷吧
一直接受祈祷的您
把灵验的第一次祈祷
像垂下的旗帜一样
投在人们的祈祷逐渐暝暝的这里
——金南祚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在祈祷,
她说,“神啊,请您来祈祷吧”
我喉咙中压抑的言辞,就像
踽踽独行的马,走向一条河流。
在多雾的日子,我们不知道
警告来自哪里?当初秋的金黄
渐渐沉入波涛,诗行的伤痕
就在冒烟的胸口之间摆渡。
死亡与恐惧,针刺般的孤独依然存在,
而祈祷之声渐渐喑哑,如她所说
神,您会拥抱她们吗?
将要来临的这个夜晚和明天
怎么度过?未来,会发生什么?
那黑色的棉絮和盘旋不去
的鸦群,又融合在了一起。
而您终将带着一丝艰辛来临,对吗?
我信赖那些嘴唇无声的嚅动
大地上的创伤与祈求,
我的神,现在,请您也来祈祷吧。
2017.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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