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那个人:当尼采与诺兰隔空对视
殷晓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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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n einer "andren" Welt als dieser zu fabeln hat gar keinen Sinn, vorausgesetzt, dass nicht ein Instinkt der Verleumdung, Verkleinerung, Verdächtigung des Lebens in uns mächtig ist: im letzteren Falle rächen wir uns am Leben mit der Phantasmagorie eines "anderen", eines "besseren" Lebens.
虚构一个“彼岸”世界是毫无意义的,倘若一种诽谤、蔑视、怀疑生命的本能在我们身上还不强烈的话。在后一种场合,我们是用一种“彼岸的”、“更好的”生活向生命复仇。
——《偶像的黄昏》(Götzen-Dämmer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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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刻尔克》(Dunkirk)
叙述者:Sean(《瞧,那个人》剧组演员)
Hey,你的显示器还亮着,你映在偏光膜上的轮廓就像某种私房头像的投屏。我就知道没有人会合上眼,顺从地泅游到子夜深处。“Die Welt ist tief und tiefer als der Tag gedacht.” (世界很深, 比白昼想象的更深。)而现在我正像天空岛内斯特角,高擎灯塔伸入夜色寒冷彻骨的北冰洋。
你在思考我存在的性质,你甚至灵光一闪想到“ewige Wiederkunft des Gleichen”(相同者的永恒轮回)。对此,我谦卑地收起滥用隐喻的特权——我是一个影子角色,一个未必真实存在过的线索人物——拜罗伊特的一位新贵,瓦格纳众多朋友之一,但有着犀利而独立的视角。你们一定明白,极像Douglas Booth配音的阿尔芒·鲁兰在《至爱梵高》里扮演的角色。他的父亲是邮政局局长,整个故事是由于他受父亲之托,将一封信送给梵高的弟弟提奥……扯远了。(手握卸妆棉擦拭眼角,机位切为正面,从镜子背后)手绘电影是Breakthru Films的拿手好戏,而《Ecce Homo》(瞧,那个人)则是IMAX摄影镜头构成的史诗电影,这种T&O(TEAL & ORANGE)色调下的波澜壮阔,克里斯托弗·诺兰在《敦刻尔克》里面就曾经大量使用。当然《The Other Guys》(二线警探)也用了这种色调,所以我们将它作为全篇基调是科学的,你见到Daniel的时候就明白了。忘记那个“Teal and Orange—Hollywood, Please Stop the Madness”的托德·米罗——他懂得并不比囧雪诺多!我严肃地认为本片极有可能被提名工会奖(SAG Awards)!(笑)
[画外音](轻柔的哼唱《Gotham's Reckoning》)
汉斯·季默最擅长的就是“谢泼德音调”(Shepard tone)了,这就是为什么现在你们在电脑前如坐针毡、脊背发凉、惶恐不安,你们浸淫在其中而不知……(扭头向镜头外)宫田,你还有几场戏?
[画外音] 明天那场戏,我会撞到那个大胡子赞助商,把鸡尾酒洒在他那条1500美元的乌鸦灰条纹领带上,馆长解雇了我——然后就没我什么事了。
路过Shake Shack给我带个汉堡!车钥匙(抛向镜头外),回头见!
你们此刻正在观看的是第二条叙事线:《幕后,数字时代》。设定的时间长度是一天。我现在所在片场位于魏玛,无需多介绍,尼采的忠实拥趸不可能不知道这里是尼采档案馆(Nietzsche-Archiv)的所在——1894年开馆以来,迄今已110年。昨晚,作为影片的前期宣传,昨晚在德国国家剧院和魏玛国家管弦乐团(Deutsche Nationaltheater and Staatskapelle Weimar),上演了同名音乐剧《瞧,那个人》。那是1779年的老建筑,当时叫魏玛宫廷剧院——你一定很熟悉大门外的“歌德-席勒纪念碑”——对于我个人,很高兴看到两位文豪得以合葬在南郊栗公墓中……除了身处魏玛的我,还会有另外六位专业从事尼采哲学研究的专业人士,分别从洛肯村(普鲁士萨克森州勒肯镇,1844年尼采在此出生)、瑙姆堡(Naumburg, 1850年尼采从出生地迁居至此)、波恩大学(Rheinische Friedrich-Wilhelms-Universität Bonn,尼采1864-1865年在此攻读神学和古典语言学)、莱比锡大学(Universität Leipzig ,尼采1865年进入该校)、瑞士巴塞尔大学(Universität Basel、尼采曾在此任古希腊语教授)、卢塞恩(Luzern,瑞士中部,尼采和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曾在此旅行)进行平行报道……
这部电影有着精确到严苛的剪裁——正如《敦刻尔克》中近似强迫症的时间线设计……你需要知道的一点是,在这部电影的其它构成部分——请原谅我不知道它们讲述的是什么,因为每个部分是独立的,我们拿到的只是第一部分的剧本——都对应着克里斯托弗·诺兰的某一部电影,基调、人物设定、叙事逻辑……例如《敦刻尔克》(出示白板上时针、分针、秒针的三个同心圆)
第一条线(一周):港口——被轰炸围困、亟待撤退的士兵
第二条线(一天):海上——英国老大爷的游艇营救
第三条线(一小时):空中——英德空战
比照我们叙事线(将白板翻至反面):
Line 1(十年):1868-1878,尼采与相差31岁的瓦格纳的盛大友谊与最终决裂。关键帧:尼采前往瓦格纳家拜访——缺席瓦格纳婚礼——拜罗伊特首演中途退场——含有批判瓦格纳内容的《人性的,太人性的》(Menschliches, Allzumenschliches: Ein Buch für freie Geister)出版+花絮:1888年(瓦格纳1883年逝世),尼采发表《瓦格纳事件》(Der Fall Wagner)与《尼采反对瓦格纳》(Nietzsche Contra Wagner)。
Line2(一周):七条间距相等、同向等速转动的分针。其中只有一条触发Line3,我们称之为“trigger”。
Line3(一秒钟)……
你找谁?你是怎么进来的……(朝向突然打开的门,一个压低帽檐的风衣男出现在那里。)
保安!(男人举起了枪。)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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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e Moral, insofern sie verurtheilt, an sich, nicht aus Hinsichten, Rücksichten, Absichten des Lebens, ist ein spezifischer Irrthum, mit dem man kein Mitleiden haben soll, eine Degenerirten-Idiosynkrasie, die unsäglich viel Schaden gestiftet hat!
道德倘若不是从生命的利益出发,而是从本身出发进行谴责,它便是一种特别的谬误,对之不必同情,便是一种蜕化的特性,已酿成无穷的祸害!
——《偶像的黄昏》(Götzen-Dämmer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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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追凶》(Insomnia)
叙述者:宫田崇之(《瞧,那个人》剧组演员)
[画外音]“名副其实的一秒钟。干净利落。”(沙哑的笑声)
黑屏。尖叫和呼喊声,走廊上杂沓的脚步。遥远的警车鸣笛声。
“名字?”“宫田,宫田崇之。”“和死者关系?”“我们在一个剧组。”“听说你住在他家里。”“是的。上个月末开始在他家暂住,发生这种事实在是……”“知道谁有杀害死者的动机吗?”“我想不出来,他是个博学、雅致的谦谦君子,甚至和人人厌烦的粗鲁的美术指导,也没发生过正面冲突。”“据说,最初他们打算找一个亚洲面孔来饰演瓦格纳的这位低调的朋友,后来死者以某种手段说服了导演,让他自己来扮演。”“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现在成第一嫌疑人了吗?”
这是个苍白无力的问题。
警察赶来的时候,我手里拿着枪,领口上沾满Sean的血。铁证如山、百口莫辩。
我的辩护律师让法官相信,这是一桩言语霸凌下的激情杀人,而非有预谋的杀人,我才没被定罪为一级谋杀。事已至此,相信Sean不会怪罪我抹黑他的名声,毕竟影子角色的使命永远有虔诚如朝圣者的候选人接替,毕竟我们在电影中已经以精简的百倍速度完成了一位哲学家的伟岸、狂热、孤洁与自由。如叔本华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Die Welt als Wille und Vorstellung)中所说:“人除了在具体中过着一种生活外,还经常在抽象中度着第二种生活。在第一种生活中,人和动物一样、任凭现实的激流和当前的势力作弄,必须奋斗、受苦、死亡。人在抽象中过的生活则不同,当这种生活出现于他理性的思考之前时,乃是第一种生活的无声的反映,是他生活于其中的世界的反映,也正是上述缩小了的草图。”
在第一种生活中,我和监狱里的墨西哥、黑人和南方帮派斗智斗勇,香烟、大麻、刀片、土制武器……到处弥漫着暴力、贿赂和强奸的气息,忙碌在在洗衣房和采石场之间,每晚在狱友的鼾声中打开手电,翻开那本当初从Sean书架上取下的《善恶的彼岸》(Beyond Good and Evil)——谁曾想到竟永远没有机会还回去了……
我没有Richard Lee McNair的身手,也从未想过用低贱的阿谀乞求命运女神回心转意。至于你们所关心的监狱周边环境,自然不可能像史泰龙和施瓦辛格联袂出演那部片中的“The Tomb”架设在大西洋上了。所以有了这么一天,监狱发生了火灾——据说是仓库短路引起的——火势蔓延得很快,转眼就窜上了屋顶……大家被赶到外面空地上候命,无巧不成书的是有一辆巡演大巴停在附近,喝高了的乐手们正在路旁打闹和方便,行李舱开着——堆满了演出服。我偷偷接近,顺了一件外套披在身上,混上了车。上面从对话来看大概是参加同一档节目的三个不同乐队,狂饮嬉闹成一团。直到我们在洛杉矶市区下车,每个人都以为我们是另外两个乐队的成员,还顺手牵羊往衣襟里塞了不少零钱、火腿、奶酪和水。
没有手机,我记得的唯一一个号码属于一个叫Daniel的家伙——你们会觉得不可思议,我并没有见过他或者和他通过话!你们更该替我捏把汗的是——他是一名警司!不过我的人生从来就是各种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赌局……
第一天走进Sean家,就看到这个号码赫然镶嵌在一面乐高积木墙上。Sean说,他自小父母双亡,Daniel表哥是他最信任的人,收留和接济过他,他由于工作原因经常使用临时号码,所以挂在墙上以免混淆。
我在电话亭试着拨打了这个号码,谢天谢地,通了!我告诉这个嗓音温柔、甚至有些像男版Laura Fygi的家伙,别声张,否则我就挂断电话,你们永远休想找到我……我说我是无辜的,我和Sean告别后拿了车钥匙准备回家,想起来钱包忘在了化妆间,折返去取,一推开门,就有人打昏了我,在我醒来发现手里有把枪之前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Daniel说他之前也一度认为我杀死Sean缺乏动机,他要为表弟的死查明真相。我们约了一家咖啡馆见面,详细询问过我所记得的细节后,他说:“几乎没有任何有利证据,更不要说能证明你的清白……”他盯着我的眼睛:“Sean跟你提过Erik吧?”“你牺牲的前搭档,是吗?可怜的家伙。”“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听说是执行公务时出了意外,被炸飞了。可怕!”“每一天都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天,所以我一定会秉公执法。我只相信你这一次:一旦我发现任何表明你不可信任的证据,我一定不惜代价亲手把你送回监狱!”“你能借我一些钱吗?我现在身无分文。”
那次任务后,他晋升了警司。Sean告诉我,某日席间,一位爆破专家朋友无意间说了一句,在那种情况下竟然也能发生爆炸……但我自然不会亮出底牌,我又不傻。这是我的筹码,我得让他怀疑我知道得比他想象的多。
出了咖啡馆,我没再回到落脚的旅馆,而去了人群密集的大桥边。喂鸽子的老太太、拿着气球的女孩、忘我的青年情侣……他们让我感到安全。
我并不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出现在镜头前。但是我看到那两个人过来了。
记得看明天的报纸,头条是“《瞧,那个人》演员宫田畏罪坠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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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twas Unbekanntes auf etwas Bekanntes zurückführen, erleichtert, beruhigt, befriedigt, giebt ausserdem ein Gefühl von Macht. Mit dem Unbekannten ist die Gefahr, die Unruhe, die Sorge gegeben... Dass etwas schon Bekanntes, Erlebtes, in die Erinnerung Eingeschriebenes als Ursache angesetzt wird, ist die erste Folge dieses Bedürfnisses. Das Neue, das Unerlebte, das Fremde wird als Ursache ausgeschlossen.
把某种未知的东西归结为某种已知的东西,这使人轻松、平静、满足,此外还给人一种权力感。未知之物使人感到危险、不安、忧虑……某种已知的、经历过的、铭刻在记忆中的东西被设定为原因,乃是这种需要的第一个结果。新的、未经历过的、陌生的东西则被拒绝承认为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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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魔术》 (The Prestige)
叙述者:Daniel(警司)
Rebecca是个愣头愣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看起来就像《嘲笑鸟》里那个穿着白痴红衣的Jennifer Lawrence。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她坐在转椅上翘着腿,正在读一本像从二手书摊淘来的《权力意志》(Der Wille zur Macht)。
“我办公室那小姑娘是谁?”我推开警长的门。
“你的新搭档,Rebecca。你们没相互认识一下?”
“有没有搞错?Erik可是南加州大学的博士,州空手道冠军,甚至会希伯来语!现在却给我安排一个乳臭未干的毕业生?”
“是天体物理博士……愿他安息。别看Rebecca年龄不大,实战经验可不差,她是从LAPD调过来的。”
实际上,我早就计划好“鳗鲡行动”顺利结束之后,打黑及缉毒司(Gang and Narcotics Division)警官Barron调回来做我的新搭档,他之前一直在做卧底。谁知警长竟然不打招呼就直接调来了自己的亲信——你问我怎么知道的?这姑娘戒指一侧的图案,和警长夫人水晶吊坠上的完全相同:山羊战车——雷神托尔的座驾。据说她外婆是纯丹麦血统,而这是她家的家徽。
我们的较量就此拉开了序幕。
我们接到一位女士报案,称撞见她的丈夫在家中一个房间切割尸体。我们第一时间赶到(要不是Rebecca执意要穿细高跟说不定还能再快几分钟),却看到窗明几净,桌上摆着木炭烧烤的肋眼牛排,这位精致的男士正用乌木柄餐刀小块小块地品尝着——一切不能再正常了。“她是‘路西法之森’游戏的设计师,也许是牛排使她产生了轻度妄想。”这位工程师拿过多个国际大奖,当然并不能因此就洗脱嫌疑。我们细致地搜查了所有房间,极简的设计令人吃惊,家具和家电都是嵌入式,一眼望去没有任何遮蔽物。我们一无所获,只得告辞,谁知Rebecca一回到警局就申请了搜查令,并且成功地从二层天花板和三层地板之间的1.5米空间里找到了切割设备和藏匿的尸体——不是仅仅一具,而是装满精细切割尸体碎片的香料桶!DNA表明它们属于五个不同的人……外壁擦拭得干干净净,盖子上甚至放着一束束满天星、雏菊和薰衣草干花!原来这位工程师在所有房间使用的都是活动地板,当他使用下层空间时就把地板吊上去——它们看起来和天花板一模一样。
“你挺有两下子。”我说。
“我看到他家小楼的照片就开始怀疑了,它有些古怪,比普通的三层要高,但高得又不多。我穿高跟鞋就是想试试他家的地板。”
Rebecca初战大捷,在警局内外出尽了风头。更让我紧张的是,她对Erik殉职的细节太过关心……我不得不怀疑是警长在怀疑我,在我身边安插眼线……
有一天我走进办公室,看到她手机上一闪而过的界面——她正在搜索宫田的信息——便明白她已经发现关联了,只是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向警长告发。
我心生一计:有人声称被通缉的逃犯Antón本市一家刺青店洗纹身,看起来状态很危险。我知道,稍微给他一点刺激,就会成为让他snap掉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我给警局打了匿名电话,告知了Antón的活动范围,当然没有说得太细,以免他真的被抓住。Antón回到住处附近看到有人蹲守,立刻转身溜走。三天后,他果然弹尽粮绝、狗急跳墙,闯入了一处长期空置的民居。得到报警之后,我和Rebecca带人包围了那处住宅。我知道她立功心切,就说我去屋后高坡堵截,让她去楼上搜查,其他人则分散在四周。谁知Antón却突然从背后冒了出来,原来地下室有暗道通往后坡。他用铁锹把我掀翻在地,打掉我的枪跑掉了,我确信他并没有对我开枪——他怎么会蠢到惊动一票警察呢?
你们绝对猜不到,Rebecca交给警长的报告上写着:Daniel遭疑犯袭击,头部中弹,一枪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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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e Mittel, wodurch bisher die Menschheit moralisch gemacht werden sollte, waren von Grund aus unmoralisch.
迄今用来使人类变得道德的一切手段归根到底都是不道德的。
——《偶像的黄昏》(Götzen-Dämmer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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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碎片》(Memento)
叙述者:Antón(“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每次失忆之前是有征兆的,正如风暴前黑云垂地、蜻蜓低飞、牛羊奔逃……
三岁时发生了第一次失忆,那一天我走在麦田里,一种白突然从天空往下渗透,就像乳胶漆从天花板边缘淌下……整个世界突然无声了,从暮云到地平线到身旁枯黄的麦穗……从上到下变成了骨殖般的灰白,甚至像浇上水的生石灰一样冒着白烟。我狂奔回家,刚告诉完母亲我看到了什么,就昏厥过去了。醒来的时候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是谁,在什么地方。我忘了母亲和两个哥哥的脸,甚至那套最喜欢的“拿破仑战争锡兵”,那是我生日那天二哥砸碎了某个有钱混蛋的车玻璃给我偷来的。据说我昏睡了一整天,掐腿泼冷水都没有反应。
我知道,犹如柴滕(Chaiten)火山,它一定会再度爆发,喷射出更加遮天蔽日的灰烬和滚沸的熔岩……
魔咒再次降临时我7岁,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户人家的后院草堆旁,怀里揣着几条面包,和微温、还沾着鸡屎和干草屑的鸡蛋。女主人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我吓了一跳。我哀求她不要报警,这位善良的女士看我衣不蔽体,脏得像个扫烟囱的小孩,就送了我一套干净衣服,给了我一些钱。在去附近小镇的路上,我被一群恶霸少年堵在铁道中间,把钱和食物搜了个精光,后来我便开始到处扒窃,商店、火车站、餐厅门口……
你们猜对了,那个女人其实是我母亲。“可怜的Antón,原谅妈妈,我们家境本来已经难以糊口,你大哥又病重没钱治,我也是没有办法……”听听!这是后来那个女人说的话,在我突然把她推到湖里之前。
第三次发生的时候,谢天谢地,我早已不是当年生活在社会夹缝中的混混了!所幸之前年龄太小,又机敏果断,拖泥带水、贪财恋战之类事情,从来就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没有羁绊。没有案底。那时我已改过自新,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上班。公司合伙人如兄如友、对我十分赏识,全新的生活召唤着我!一份令人艳羡的薪水、曼哈顿下城区的摩天大厦……我意气风发、自信洋溢,穿着质地精良的衬衫、系上深蓝色骑士领带,走进窗明几净的办公室……虽然我知道事情终究会发生,但我一点也不害怕——精英环境会为我自动屏蔽掉恶毒的变量!我对命运、对于有知遇之恩的老板心怀感激,所以当我发现自己贪污了公司巨款并已经挥霍一空时,只能怀着无以复加的负罪感连夜逃跑。我的信用卡被冻结,携带的现金很快用光,还被警察像撵鼹鼠一样追着。在第五天的时候,走投无路的我抢劫了加油站商店,并且误伤了一位顾客。据说她抢救无效死去了,愿她在天之灵饶恕我。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喂,你在偷笑什么?瞧你可怜的优越感让你沦为一个可悲的人生看客!我只恨自己少长了个心眼,以致于让自己竟然再次陷入了圈套:嫁祸于我的正是这个狡诈的合伙人,他很早就在一张满面春风的画皮后干这些不法勾当了……人性啊!“你们所经历过的最美好的体验是什么?就是当你们对别人表示轻蔑的时候。在那样的时刻,你们的快乐,连同你们的理智与美德,都会变得令人厌恶。”(Was ist das Grösste, das ihr erleben könnt? Das ist die Stunde der grossen Verachtung. Die Stunde, in der euch auch euer Glück zum Ekel wird und ebenso eure Vernunft und eure Tugend.)(《查斯图斯特拉如是说》)不是吗?
我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几乎从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待上三个月。好容易看准一家长期无人居住的房子,却什么也没找到,还险些被警察抓住!他们从天而降,似乎有哪个准备看好戏的好事之徒通风报信似的。我从暗道逃出来,迎面撞上秃头警察Daniel!我撂倒了他,毕竟他已经是个中年人了。但电视上说的却是我一枪将他爆头。难道,我真的是个神枪手吗?他的搭档Rebecca对媒体说:“我个人在情感上很难接受失去这位搭档,他是我们有史以来最优秀的警员之一……但作为一名警察我不便多说,请大家耐心等待开庭,相信最终判决会是公正和正义的。”别为我担心,后天就是开庭日……
(囚室的门开了,进来两个男人。)
你们来得正好,我要和律师谈谈……
(屏幕一闪,信号消失。)
[画外音] 明天怎么样? 不过,很可惜你今晚病发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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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e wahre Welt, unerreichbar, unbeweisbar, unversprechbar, aber schon als gedacht ein Trost, eine Verpflichtung, ein Imperativ.
真正的世界不可达到、不可证明、不可许诺,但被看作一个安慰、一个义务、一个命令。
——《偶像的黄昏》(Götzen-Dämmer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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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梦空间》(Inception)
叙述者:Rebecca(警探、刑侦作家)
亲爱的读者们:
海德堡大学51岁的哲学系教授、对库默尔敬若神灵的儿童文学家、把这本书夹上叶脉书签放在爱妻Emma墓前的专情男子、在科莫街10号窃书未遂最终觅得盗版并时常挑灯夜读的窃书人、那位曾经扮成蓝田人与巨貘、缟鬣狗化石同眠的行为艺术家、某化学药品谋杀案目击证人……亲爱的37,214,072位读者(只能精确到本月31日晚12点)久违了!
我见过你们。
当然,不是指通过数据库调取过你们的档案,或者在社交软件上见过你们的照片。毕竟,在这部书正式出版之前,我完全无法预测读者是谁,你们经过我签名售书的书店时是不是会像路过旱冰馆全然无视。我见过你们本人:我和你曾在梅西百货打过照面、给你录过口供、今年5月9日在Daniel餐厅点过同一道“Nova Scotia Wild Blueberry Compote”、甚至曾经与你聊过一下午瓦格纳,你感叹说知音难求要送我珍藏的唱片……但你完全不记得我——因为那些都是发生在平行空间的事。
我之所以能写出这部《罪案圣经》,并不是因为我是年轻有为的刑侦天才,而是因为每一件耸人听闻的案件,我都已经彩排般重复经历了若干遍(对于一个连《权力意志》也没有读过第二遍的人,这绝非我所愿),比如工程师藏尸案,仅凭高跟鞋怎么能断定地板下有夹层呢?事实是,在平行空间中,我独自前往查案,被他偷袭残杀并同样带到夹层间,藏在一束干玫瑰下……
至于Daniel,我曾被他杀死过17次:在我轮胎上做手脚、将我引入正发生火并的街区、冷不防将我绊下天井、在我抽取水样时接通电源、地下车库蒙面伏击……终于在这第18次,我干掉了他。一遍遍循环的loop终于打破了。我想我应该早就告诉他,只要我死掉,一切就会“再来一次”(da capo),所以还是趁早别打这主意了。
其实你们也有无数个平行空间,你可能4岁溺水、10岁死于猩红热,也可能96岁无疾而终。我唯一幸运的是,与你们交谈的这个我,一定总是处于所有时空中最有利的一个。我上天入地,遍历世间:我从墨西哥湾经百慕大三角进入大西洋,船身真切感受到狂野无序的洋流;我拍摄过上帝视角中贝加尔湖冰层的破裂;我和恋人绕着图拉真柱和绕柱23圈的饰带浮雕转着圈,亲吻它们;我曾从太空回望无限拉远的地球,在它缩小为1990年2月14日旅行者1号拍摄的著名“黯淡蓝点”( Pale Blue Dot)之前,我闭上了眼睛,想起尼采的一首诗:
"Er sinkt, er fällt jetzt" - höhnt ihr hin und wieder;
“他现在沦落了,掉下了”——你们有时在讽刺,
die Wahrheit ist: er steigt zu euch hernieder!
而事实乃是:他降格来到你们这里!
Sein Überglück ward ihm zum Ungemach,
他的许多的幸福使他感到厌烦,
sein Überlicht geht eurem Dunkel nach.
他的许多的光在追寻你们的黑暗。
作为警探的我,耳边总有一个声音提醒着:“看那个红色区域,上次你在那里遇袭了。”仿佛戴着VR眼镜,我看到自己上次倒下的姿势,而在Daniel和旁人看来,那里什么也没有。前几天那个声音又对我说:“如果Daniel让你上楼搜查,拖延3分钟再上去。”事实证明这个声音是对的。通向暗道的入口在二楼侧壁,伪装成垃圾滑槽,Antón正仓皇钻入其中,如果与红了眼的他正面狭路相逢,后果不堪设想……
我赶到山坡上时,看到Daniel正被铁锹打翻在地,Antón打掉的他的枪掉在一旁。于是我捡起来,对准他的脑门开了一枪——那是千载难逢绝好时机,我知道Antón的失忆会在那一瞬间发作。他瘫倒在地,不省人事。我擦掉墙上的指纹,把它塞到了Antón手里,并调整了他的姿势……
然而我已经听不到你们了,听不到你们的鼓掌、大笑和窃窃私语。显然,正在讲述的我,和你们已经不在同一时空。或者说,你们那个时空的我,已经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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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hemals nahm man die Veränderung, den Wechsel, das Werden überhaupt als Beweis für Scheinbarkeit, als Zeichen dafür, dass Etwas da sein müsse, das uns irre führe. Heute umgekehrt sehen wir, genau so weit als das Vernunft-Vorurtheil uns zwingt, Einheit, Identität, Dauer, Substanz, Ursache, Dinglichkeit, Sein anzusetzen, uns gewissermaassen verstrickt in den Irrthum, necessitirt zum Irrthum;
从前,一般来说,人们把转化、变化、生成看作假象的证明,看作必定有某种引我们入迷途的东西存在的标记。今天,我们反过来看,恰好至于理性的偏见驱使我们设置统一、同一、持续、实体、始因、物性、存在的地步,在一定程度上把我们卷入错误,强制我们发生错误。
——《偶像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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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际穿越》(Interstellar)
叙述者:Fabio(最后一个人类)
当我在暮色中踏上这条贡多拉(Gondola)时,心中就有几分疑惑。记得早在1562年,政府就下令禁止在船上包裹丝绸和镶缎、在船尾装饰家徽、或在船身雕刻奢华图案,而应统一漆成黑色。然而我乘坐的这一只,不仅船身是鸢尾蓝,船头的fèrro铜饰也是藤蔓造型,单人沙发座是瓦蓝刺绣缎面,还装饰着铜雕和流苏……我走向运河边时,远远看到戴蓝绸带帽的船夫站在高高翘起的船尾,在夕阳泛青的余晖中,用一种寂寥的调子吹着口哨——似乎是《Silent Waters》。
我是船上唯一的乘客,我们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似乎他知道我要去哪里,一路只听到单桨(rèmo)在从幽暗水面下带起水花和细小泡沫的声音。我们穿过狭窄河道,两侧耸峙的哥特、拜占庭和奥斯曼式建筑,仿佛在莳萝汁中浸泡过,失去了色彩和细节,犹如一群面孔模糊、无动于衷的速朽者。
小船终于驶入较宽的水域,天际浮现出一座石桥。一眼望去与里亚托桥(Ponte Rialto)有几分相似,但从风格来看颇有些像一座矗立在水上的塞维鲁凯旋门(Arch of Septimius Severus)。一束从我背后照来的阳光(这一点比较诡异,因为我上船时落日正沉下水平线),照在它主拱上方的浮雕上,像一滴柠檬汁浇在青蓝色底片左上角……
“在那里把我放下来吧。”我说。一扭头才发现船夫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我望着不起涟漪的水面,茫然不知所措……
“Yeast!”我听到那个熟悉的、永远含着一丝冰冷的声音。那是一种综合声线,以一千人的嗓音为样本研制。我坐了起来,头脑昏沉,端起合金桌上那杯无色的矿物质饮料,一口喝了下去。
在N1 → N2 → N3 → N2 → REM几个睡眠阶段中,科学家发现在N3阶段粗暴的闹钟唤醒长期累积会造成不可逆的脑皮层损害,于是通过检测每个人在听到词库中每个词语时脉搏、呼吸、血压的变化发明了“唤醒词”。但我时常情不自禁怀疑这种温和唤醒法的有效性,尤其当我漂浮在茫茫太空中,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帮忙。我经常做噩梦,梦到人头鹦鹉身的Finn讲我出生前人类的情景:战乱、瘟疫、雷暴、到处爆发的山火和海啸……梦到抽屉里那本《人类抽样档案》里一个叫Rebecca的女警员和她笔下错综的阴谋。Youtube的视频中,她对着镜头一脸不甘,说不知道自己为何竟然也死去了。Give me a break!难道人类还能长生不老不成?她死去的时候已经86岁,只是患了阿尔兹海默症,充满戏剧色彩、让她引以为豪的大部分人生经历都被她自己忘记了——真是绝妙的讽刺。
我一步步登上那座30米高的钛合金爬梯,攀爬自由女神像内部钢架也不能比这令人恐高了——这是一条封闭的烟囱形管道,四面离侧壁不到6英尺,光在里面听到的自己的呼吸声和衣服的摩擦声就令人炸毛,活像雕鸮在雨井里扑腾。但没有什么比这爬梯顶端的景致更令人期待了:那是这架飞船上顶级豪华的旗舰观星舱,古罗马斗兽场式的分层券廊看台设计,拱顶装饰着金穗装饰的黑色天鹅绒,座位都是黑色哑光材料,以免干扰观星。明净如湖泊的球形玻璃顶,将汇聚的星光投射在场中心地板上的椭圆形屏幕上……我站在椭圆中心,仰望那些星光仿佛从眼前如蓝色微尘漂浮而过,它们宛如霰雪,有时在玻璃上留下柳絮样的投影,但实际上,在它们的光落入我们的眼镜之前,很可能已经湮灭于茫茫太空了。
正如我面前这台口径足有浴缸大的异形望远镜,起伏如浑仪的合金调焦环上刻着如下的诗句:
Der fernsten Welt gehört dein Schein!
Mitleid soll Sünde für dich sein!
你的光辉属于极远的世界,
对于你,同情也该算是犯罪!
——弗里德里希·W·尼采《星的道德》(Sternen-Moral)
如果把侧墙调为透明模式,可以看到飞船流线型的四翼从面前的无垠平面轮流划过——锐利而坚韧的银色,有紫色镶边,仿佛回归到纸风车的洗练,但合金夹层间亮着湛蓝灯光的引擎无声运行着,前部是组成蜂巢阵列的太阳能板和蜂鸟修长口器式的温控及通讯舱,后部的扇形尾中是蔬果繁育基地,全自动模块,不过我只种了最简单的莴苣和西红柿,甚至还有禽畜繁育室,空空如也,除了上次执行空间任务时有人带上了自己的宠物兔子。
几天前,当我们穿越类似一个类似柯伊伯带的区域时——那里的冷却气云盘间充斥着各种不高于零下180℃的天体残骸,和众多若即若离彼此旋绕着的双星系统——位于观星舱上方、由12个类似Sundancer(Bigelow Aerospace公司研发)的太空充气舱组成的辐状结构,被迎面袭来的尘埃冰冻体击中,其中2个彻底损坏:只看到白烟从裂痕处汩汩溢出,火光伴随闷雷般的一声爆炸冲出银色外壳,足有好几米远——然后被自动消防系统扑灭了。
瞧,这就是我每天的生活:被从各种稀奇古怪的梦境中唤醒——奶酪通心粉、谷物棒或更难以下咽的食物配上检测人体指标定制的“平衡水”组成的早餐——在阅览舱待上三个小时(超时系统会提醒去健身房,以免久坐不利健康)——巡视各舱(主要是中控室、设备舱与工作舱),确保一切运行正常——午餐:奶油蘑菇汤、火腿、甜面包抹上果酱、甚至可以洒上胡椒(完美的重力模拟系统保证它们不会飞进鼻孔和气管)——在观星舱待到晚上(这完全是钟表意义上的,因为远离太阳系的这里昼夜并无区别)……
这艘空旷如广场的飞船上,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活人是船长,透过玻璃我看到他站在舰桥上,看起来像个不蓄胡子的甘道夫,正卸开某个操作面板检查线路。我想和他说几句话,问他为什么这飞船上只有我一个人,因为档案记载一共有427个人登船,政治首脑、银行家、科学院院士、机械师、建筑学家、律师和各界精英,有美国人、西班牙人、俄罗斯人、爱尔兰人、亚洲各国人,甚至还有津巴布韦人……这些人是如何消失得不留痕迹的?我想知道答案。我使劲按那个与舰桥通话的按钮,甚至用力捶门,可是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我转身去寻强光手电,准备向他打信号,但当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里了。他桌子上的工具箱和散落的螺钉也不见了。
也许只是一个梦。也许根本就没有船长,因为这艘飞船有最尖端的自动巡航系统。
我只是孤独得太久了。
Rathe ich euch zur Nächstenliebe? Lieber noch rathe ich euch zur Nächsten-Flucht und zur Fernsten-Liebe!
我劝说你们去友爱自己的邻人了吗?我不如劝说你们远离近邻,而去关爱远邻吧!
Höher als die Liebe zum Nächsten ist die Liebe zum Fernsten und Künftigen; höher noch als die Liebe zu Menschen ist die Liebe zu Sachen und Gespenstern.
关爱最遥远的人与未来之人,要比关爱近邻崇高得多;同理,对事物与幽灵之爱,要高于对人类之爱。
……
Ihr ladet euch einen Zeugen ein, wenn ihr von euch gut reden wollt; und wenn ihr ihn verführt habt, gut von euch zu denken, denkt ihr selber gut von euch.
当你们想要自我称赞的时候,就去为自己找来一位证人;如果你们能引导他,使他对你有所颂扬,其实是你们在心里称赞自己。
——Also sprach Zarathustra:Von der Nächstenliebe
《查斯图斯特拉如是说》:论友爱邻人
所以,我假装你们在听,假装我这无限失压膨胀、而又被空间距离缩小亿万倍的孤独可以对你们直播。
记得吗,有一部老电影,叫做《地心引力》(Gravity)。求生欲使瑞恩·斯通在独自漂泊在渺渺浩宇、濒临绝望时,想象着一直有搭档科沃斯基的陪伴。当我们陷入幽暗与寂静,我们是多么愚蠢地渴望邻人和同伴的在场,即使他们只是坐在那里,皱着眉喝着变了味的蓝山咖啡……
有一天我突然就找不到那本《人类抽样档案》了。阅览舱没有、观星舱没有、餐厅、卧室和工作舱也没有。在如此有限的空间里,能放到哪里去了呢?我还记得里面那些令人心弦为之一紧的细节,记得宫田被佯装醉汉的两个人撞下大桥的情景,记得那个心理素质超群的杀人犯喝着蓝色德堡雷司令一边把牛排切得工工整整的样子,记得Antón失声痛哭着开着皮卡在高速公路上仓皇奔逃……它们清晰得像电影中的无声片段。但我知道,我终究会忘记它们。10个月不够,或许10年?就像如果再久一些,鲁滨逊就会缓慢地忘记他的语言……
Sean曾告诉你们,《瞧,那个人》的三条叙事线是“一秒钟”“一周”和“十年”,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时间的最大跨度是“无限”。我正向无限落坠而去……与之相比,十年不过是沧海一粟。当你蓦然想起,抬头,已经看不到那个人,那个我们热爱过的狂热的哲学家,甚至他振聋发聩的宏论和思想也消失在无声延伸的真空中,有的只是覆灭了、在星际间悄然黯淡下去的家园和无法证明存在过的文明……
我是这个故事里唯一没有死去的人。不过,死去和存活并无区别,所有曾在这颗星球表面行走过的人与兽,他们只是……陷入了遗忘深处。
(终)

尼采17岁照片
1866年莱比锡的聚会(二排左三)

1882年,尼采与Lou Salome 以及Paul Ree
1868年,戎装的尼采

尼采档案馆(Nietzsche Arch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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