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島誌〉

1  他們說

他們說它位置很特殊

恰巧杵在

要或不要這世界之間

他們說它經驗很特殊

海過、酒過、戰過、和平過

靜過──更只是被經過

他們說它戰略很特殊

一群分離的各式標點

共同愛上一首不想標點的詩

他們說它際遇很特殊

吊在杯緣的半瓣夕陽

逃過陳高的傾力偵察

他們說它很特殊

「他們」是指想賭的人嗎

「它」指的是命運嗎

2  每一天都是戰後

有沒有天理推門進來告訴你

現在是好時光，置戰況

於空曠。自由的空氣流動

藍與綠經過多年長成白浪

愈靠岸愈淡薄一波波欲望

有些年紀的街正在瑜伽

大坵小坵硬拗身段蛙人操

神話之鳥每一閃思考皺起來晚霞

點亮島，高登而上

心頭六百多階

浪蕩著新語彙，發音如此

翡翠；小白船如此生猛超越

戰地標語。愛是地底的堡壘

如今開放一切石頭傾聽

人間如此堅硬

每一顆心都是被操過的兵

3  赴約

雲穿軍靴在天上追

將大海踩成藍與黑

提早了一輩子赴約

那座島嶼地址寫著永遠

未來，請等一下

前面有鬼

彷彿鄉愁

嚇人之後，略帶陶醉

月亮悄悄在改變

是心中有虧欠

如果島上八月就落葉

該不會秋天對什麼誤解

小油菊花漫山遍野

像愛，綻放最前線

東湧陳高搖晃今夜

黑尾燕鷗叫著沒醉沒醉

野薔薇是孤高的仙

站在國之北疆舉杯

4 月亮

龍舌蘭家族的瓊麻尖叫：敵人

有敵人空降

原來是刺龍刺鳳的月亮

把世界視同一隻身心俱疲的軍犬

低聲下氣依偎在經濟腳邊

閩東潮發聲似醉了的鐵鍊

天涯，只剩踟躕

寂寞是戀人的指揮部

在孤島與微笑之間建構地下網路

衛兵挺直，海湧來舔

鹹鹹而危險，像文學

更像血！但我們沒什麼可後悔

如果還能寫，戰前寫，戰後寫

餘燼被灰心繼續寫

十五夜，礮打月亮成句點

5  態度

風一開門就有生意

即便三山壯麗，也需要醫療

影子敷藥，雲包紮

蒼鷺、軍艦鳥、灰面鵟鷹臉色

嚴肅地討論人間病情

骨氣湛藍，沒有航道會逃亡

拂曉的繼光餅在嘴裡充滿行軍

秋天是鐵鎚，捶得正午發燙

奪命海芙蓉伸進幢幢危壁

老天應聲跌落，來不及一聲粗話

大海每天吞了島又吐出

入夜的月亮就又瘦了，就又這樣

一天了，沉默

啊，沉默比流星更無家可歸

太白的濤聲多次修復燈塔

在塔上張望從今以後的每一天

健康，有愛，讓媽祖聯袂大自然

讓喧譁的世間，高掛石尖

讓黃魚繼續寫超過十萬海浬的信

如果還能寫，還能微微閃光

任憑海盜以卡通方式搶攤

以歷史方式藏寶，以天地

無聲念一首哀傷的詩

卻失態噗哧

6  抑鬱

異域彷彿的天空下

海釣者豎領、捲袖，一副要跟世界衝突似的

外來的領袖巡視，以後退的步伐

國旗不明確地飄搖，燕鷗姑且黨聚

戰後的生物體溫低於戰前

一隻蜥蜴趴在岩礁試圖理解石頭的鄉音

四周適合膳宿和發獃，因為它們是忠誠的大海

崖邊目空一切的蘆葦

發現大海有邏輯，以及

悲傷的定理

有人用兩隻腳上坡下坡去貼近地底輾轉的死者

與彈殼。冷空氣都是槍傷

防空壕是否聯結過天堂

水鬼迄今相信在外島，比在內心可靠

多年後讓時光精選一首詩統治吧

唯一的正業是面對自己

天空下彷彿的抑鬱

7  冷靜

戰機載著天空

降落跑道

兩旁花草樹木享有

被時間拋棄的阿兵哥未休的假期

撲倒在斷垣下的鐘聲，有殺意

像燙熱的石頭被翻面時吐出一絲陰風

也有堡壘的精神歪斜

當地的報紙秋風了

大標題轉涼

過氣將軍的名銜降旗至版面底部

酒與自我

同時撿到冷靜

如果還能寫

寫一篇未來吧就沿著筆直的跑道再度起飛

飛向滄茫心內

8  且戰且走

在坑道網路流竄狙擊，淬取

爆破心頭的回音

酒精害羞得像死亡一樣純情

子彈們勾引靈魂開花

香氣潛伏在綠色軍備

鑿岩、鑿岩，以大虛無

生活就是且戰且走罷了

戰事請坐下

沒有什麼值得訴苦，沒有誰是故意

乳味的夜空這麼貼近大地

如夢初生

宇宙最最例外的彗星應該還在寫

筆畫邪邪，是斜斜

斜向那麼低的謙遜

而謙遜的下面是臺灣滿出來

淹至小孩

9  駐守

海凝視船行方向，含著藍眼淚

大約四五月當時有一聲嘿唷，翻落左舷

時光搶灘如部隊

戰爭與和平如何兩棲呢

媽祖定靜示範慢活，以線香的態度

護佑每一個小道消息

石屋在休閒，夜夜以人字砌、以亂字砌

自行組合想法，又分解

在苦戀與戰情之間

文書兵們是移動的堡壘

戰服很野，相互丟擲體溫

擲遠了就到達故鄉

聽見星星充滿槍響，夢見珊瑚伸手抓船

魚掀開被子猛然起床

一夜未閤的魚目有的在此岸，有的在彼岸

10  高粱酒

（來了是誰從哪裡來了）

透過窗，回傳

一名綠騎士。他經過一首軍歌

中山堂有光復般的回聲：

東飲、西飲酒

東舉、西舉杯

南乾、北乾杯

醉而晃的星光站在枕邊以眉目下棋，

布局，發動世界孤立在外島之外

（來了是誰從哪裡來了）

海桐之聲綠又綠

色遞出情，連接東引西引

酒卻白得沒有什麼含意

在佛法、在網路邊境

一名綠騎士引爆陰影

花崗岩吼得桑滄，硬是壯闊

亂世自側面解釋菩薩的鐵石形象

都說是吹彈可破的月亮

月亮脫繮成母馬

馬背上一名綠騎士，他經過鬼故事

撿拾前浪

而蹄子向後刨出悲涼

坑道以酒精四十五度斜斜望遠：

四十九艘藍艦載著沉沉的銅夢駛入靜脈

沿途遞出鳥叫一樣的身分

（來了是誰從哪裡來了……）

11  理解

月亮脫掉黨營光害

頭上綁著茉莉香

做自己最漂亮

比床前、比鬢邊更近的霜

探看較思念更遠的地方

有多少年樂觀經驗的蟋蟀

一聲聲泣訴放大為海

海鋼盔，海膽，花蛤，

淡菜，佛手……來辦桌

酒凶凶刈過一席野餐

麥蔥嗆過夜暗

歷史也鐐銬鏗鏘地跑過崗哨

死亡高喊口令口令茫然

直到朝霞完成此生最美的一笑

脫下濤聲掛在坑道口成皮影

黎明聳聳肩，太陽略略偏頭

可愛上升如旗

感謝時間與穩定，磯釣你

你好，今天

手機無法收訊，才知道存在

海浪之下句子連著句子

一艘寂靜，喧囂地回返港灣

遂想像昔日工事乃啟蒙之書

翻書的小動作是星爆

風攬著太意外而失眠

一排一排年表洶湧之後老殘

下一代鄉誌漸有血色，圖文俱壯

方言夾起舌頭卡蹓

日與夜每一次眨眼，翅膀都有想法

名與利雖然起伏，鳥淡然上下

總想從天堂刮一些鏽

給仰望。啊，九月

九月有幾個日期跪下來

刻上海盜的記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