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第四期
栏目主持:杨小滨 田庄
主编:   执行主编:
莫卧儿,生于四川。著有诗集《糊涂茶坊》《当泪水遇见海水》《在我的国度》,长篇小说《女蜂》。诗歌作品发表于《诗刊》《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北京文学》《钟山》《星星》《创世纪》等刊物。曾获第四届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第五届徐志摩诗歌奖、《现代青年》2017年度十大诗人等奖项。中国作协会员,曾参加诗刊社第二十八届青春诗会。 
莫卧儿诗歌十首
 

莫卧儿诗歌十首

 

 

◎ 搬 

 

整整一天

她都在打包行李

给有棱角的箱子裹上棉垫

收集碎成一地的阳光

贴上标签:伤人勿近

 

为避免心急的物品

从窗口飞走

她把漂浮的指针拽回钟盘

替奔走的红色高跟鞋

按下闹钟

 

轮到打包自己

皮肉伤只需胶布轻轻封口

因脆弱而大面积凹陷的

内心空洞则需动用

坚韧材料搭建支架

 

召来梦想看护散步的彩虹

裁缝刀紧贴心脏剪出翅膀

 

终于万事归位

肉身与灵魂合为一体

现在

不再需要任何行李

她轻轻关上门

空手而去

 

 

    

 

镜前的人苍白羸弱

眼神沾满雾气

藤蔓般寻找攀援的物体

镜中影像与之一致

唯有头发短于心跳半寸

 

每年的艳阳与白雪中

她在蓝色港湾、朝阳公园

星光天地、西单

常常遇见

蓝如玻璃的大海

 

她们在天空,在水下

互为深渊,彼此照见

 

很多次,细碎的浪

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

簇拥着要登上岸来

最终都被高耸的沙堤

矜持拦下

 

一条萨福的小裙子

年复一年

被海风吹得千疮百孔

上面打满绝望、窒息、

挣扎、高潮的补丁

 

看守的海岸线从不松懈

暗自勒紧手中绳索

它还纤细,还不能成为

度流水前往彼岸的桥

 

 

 

 

一个念头攫住了她

她看见它像蛇

从平直慢慢蜷曲

不停扭动

良久,才渐渐松开

游走出视线

心中隐约响起

悦耳的吟诵声

来到大街上

她看见更多人心中

盘踞着蛇

如果这时天上突然下起

一场箭雨

会有很多蛇中箭

负痛而逃

密密麻麻移动的箭簇

像座正在车流中行进的

茂盛森林

 

 

◎ 抑郁症

 

她指给我们看满树花朵

可枝条上明明只有

几片叶子在发抖

她说每根绳子都是张网

隔着网

我们使劲拉她过来

结果只拽出两只胳膊一条腿

其余的部分隔着网绳

出不来了

 

天黑之前她躲进房间

开始不停地哭

泪水一颗颗砸在地上

越积越多,越积越多

这样下去

很快会灌满嘴巴、胸腔、腹部

而由内向外汹涌的咸涩液体

将洗劫所有证据

等到一切平息

短暂的和风正好作为下一场风暴的序幕

开始上演

 

 

◎ 暗夜中的苹果花

 

那黑暗中的洁白之物

必将生者覆盖

让死者芬芳四溢

 

它们把脚印

镶嵌到幽蓝的邮票上

体内的火苗随呼吸

在星空下忽明忽暗

这些并不影响巨大的树冠

看上去像一座城郭

也像白天的某副人脸

 

出于对路灯担心的回报

幼小的芳香出来散步

总是很短一段

就把权利交给身后

戴尖帽子的大鬼

如果后半夜还要提着灯笼

搜索游荡的魂魄

理所当然有了替身

 

要是风把花瓣吹落地下

它还没有想好

是深入黑暗

寻找隐秘的来处

还是循着树干重返枝头

辨认刚刚出生

像眼睛一样的伤口

 

 

◎ 宁静的早晨

 

一只鸟

身着逝者的玄衣

冲向朝阳

让连日阴沉的天色为之晃了晃

假如你以为有什么就此

终止或者开启

必定是徒劳的

不难想象

树木一天比一天

绿得意味深长

仅仅是为了配合最终炎热的天气

就像潮汐应和着月亮

银白应和圆缺

而刚露脸的香椿、冬青、竹叶

亮出一排排小尖牙

每颗都具备在雪白骨骼上

留下咬痕的本能

只有远方树林中传来的

几粒鸟鸣

像滑出钟盘的滚珠

仿佛可以从这个时空成功逃逸

又仿佛跌入宇宙中

更加不为人知的法则

 

 

 

 

银河里的星星在春天

时常因为决堤改道

奔流到地球上来

地铁十号线安贞门站口

她遭遇了一场小规模瀑布

怀抱刚买的雏菊

和怀抱洋牡丹的女友

肩并肩站在电梯上

轻松倒带回二十年前

高中生的单车

摩擦着地平线的睫毛

小野花雾气一般弥漫在大裙摆间

再没有比意大利做经线

地中海做纬线更诱惑的网了

面前Lancome广告牌红唇的弧度微妙

泄露是否需要挣脱网绳

成为这个时代的悬念

而春菊、延命菊、玛格丽特之花

这些孪生名片听起来

比季节更有说服力

地铁站里的她们

有着刚刚觉醒的胴体

只等一节呼啸而来的车厢

插入锁孔,咔哒一声

秘密机关洞开

 

 

春天的杂志

 

xx杂志三月号封面

一方幽绿的深井

仿佛时间跌入宇宙

无止境的回声

一群三月里的人

跑着跑着

就替蜜蜂流下眼泪

风翻动书页

咀嚼新的,也咽下旧的

融化不掉的冰棱

扎于心底但并不摇动白旗

盛典就要莅临

柳枝低垂还是仰面质疑天空

南风说了算

白日里做不做梦

雀鸟的聒噪说了不算

千年运河开始松动筋骨

纸上的明星站立起来

为即将拉开的大幕喝彩

没有什么放心不下

一切都来得及

赶在错过之前发生

 

 

 

 

那高过鸟鸣的

必然高过道德和意志

春天胎死腹中

夏着孝衣款款而来

肥白的身体在艳阳下急速膨胀

再没有什么可祭奠的了

德先生和赛先生

丧生于“鸿浩”之鸟出世前夜

发达的鸟胃

还在饕餮残春的籽粒

树影婆娑中

如果你见过叶片的尖尖细齿

就能感受到自历史深处吹出的

凛冽寒风,毕竟

事实是就算沿着面前紫藤搭好的楼梯

步入现实的阴影

你依然无法

与它融为一体

甚至无法轻松地抽身

圆满而退

 

 

 

梦中,蔬菜长出了

人的脸孔

西红柿的粉舌头

芹菜的绿头发

胡萝卜的黄牙

它们成群结队驱赶着什么

同时又被驱赶

 

黑雾在河里翻腾

鱼群都游向天空

 

男人失去了种子

声音变作耳朵:

给我海洋,我要遨游

女人的眼泪

从化学试管中分娩

孩子失踪

星星孤独

 

而更多时候

它们无形,无味,无色

在黑与白之间

在神祇与众生之间

被默许幽灵般潜入

这个国度每一根血管

仿佛喉中鲠

你呕不出来

却无论如何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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