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晚上和你赤身裸体而不羞愧
早晨 我却必须刷牙洗脸穿戴整齐
和你郑重其事地分享早餐
我们通常不说出感谢上帝的话
吃完饭我去刷碗
你总端一碗水
盯着我把降血压的药片吃掉
《跨年诗稿》
被一顿电话铃叫醒
差一点 我就在大睡中
把2017 最后一刻渡过了
这样挺好 2017
不在梦中结束 2018
亦不由梦境开始
感恩一些人 而这些人
宜存于内心 酝酿成陈年老酒
反省一些事 这些事
宜于寂静中写下 让它隐为传奇的伏笔
夜沉沉
西风却飞舞着刮过山坡
不敢忘忧 头顶繁星闪烁
向天空抱拳
人间 尚缺经书三卷
明早
我将策马出城
《漂流瓶》
他裸着身子跳下床打开电脑
他发了一封邮件 是随机发出去的
不知谁会看到它
他跳上床钻进被窝里 手机正长出茂密的绒毛
“我将等一个陌生的电话”
星星是裸体的 夜是裸体的
“谁能让我穿上体面的衣物
谁能让我走出家门 立刻被一个陌生人俘获”
《阅读之难》
书架上摆满了书籍 它们在等一个读者
可惜房间里只有我一人 风在书的册页里低吼
我宁愿翻手机 或拍一只皮球
也不去阅读它们
我的不安来自于墙壁的背后 那里有一群饥饿的猛虎
仿佛我抽出任何一本
都会有一万本书的爪子拍在我身上 将我埋没
《如此从容》
那天我揣着一把枪 安然地走上街头
手插进裤兜里 我抚摸着它
此时从身边走过的每一个
慌张的人 我都会以挑衅的眼神
质疑
他们都有可怕的罪行
上帝指出了 于是我今天变得从容
抚摸着枪 像抚摸某些人的骨头
我想 对于某些人
我变成了危险品
而对于我 常常会鄙夷自己
这个需要狗仗枪势的人
裤兜里揣着的 仅仅是半张
寒光凛凛的诗稿
《生长意愿》
我时常训诫儿子 为何什么事都做不好
我忽略了他是个孩子 是个未知
是张被我复制的白纸
他表面上从不反抗 要么成为你
要么成为我
羞愧时 他那么接近我
有一次我翻看了他的日记
失败啊 那里面根本没有我的影子
他的文字顽固 又无畏
《格式》
我从来都喜欢用白纸写字
在上面 常常安慰自己
迷路无所谓 随心写下去
看起来顺眼就好
我也这样教育我的孩子
但是他的作业常不及格
我也偶尔这样要求员工
却担忧他们出格或越线
要求别人必先以身作则
结果有些格子和线 将我缠住
我常常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发呆
什么都没想 就是再也不愿离开椅子
《天上的岩石》
虚空之中 有山脉
在我幼年遭遇陨石 我已有判断
虚空中有霹雳 如果我不能专心爱你
虚空中 还会出现
更重的东西
虚空中 有大海
当我拨动经桶
滚滚而来的 要么覆灭我
要么托起我
虚空中有慈悲
我想跟你说 我对着天边磕了三个头
菩萨一下子原谅了我
《性爱机器人》
当它来到我家 妻子做出恼怒状
我知道 她也想要一个
但她只鞭挞我
当然 不必吃醋
作为拥有正规商标的商品
它的丰满 风情
它粉色的肉 它颤动的臀部
都是程序的
我告诉她 我只是好奇
想尝试一下
(但我心里闪过曾经的女人
那时候大约也是这样的心理)
我左手揽着它 右手揽着她
内心无比满足
像一个傻逼皇帝
妻子说“承认吧 你就是一个人渣
请你解除我的程序”
然后她脱下长裙 后背的脊骨变成一根拉链
她拽出白色骨头
满地流淌着红色代码......
《募集善款捐建一座寺庙》
在拿出攒了十五年的零钱的时候
我震惊了 足足两万多块
我想 每个人都拿出自己的压岁钱
一座寺庙就有着落了
窗外的矮山被阳光铺满 山的背后
树木连成一片
山脚下麦浪金黄 在金黄之中
湖泊陷入禅定
山峰是怎样绕过湖泊和麦子
低头接纳了寺庙
像一个母亲虔诚地跪在自己儿子面前
薄荷糖的下午 牛在栏杆前凝望天空
募集善款的企图 非佛法
却令人着迷
现在是天空的影子 从高处滑来
命运还是命运
我感到风的柔软 和夏日的成全
如此多的零件就是为了建造一面镜子
让星星看到星星
让我看见我
谁让时间停止 把我们锁定
人生 有一场巨大的睡梦
《老鼠和连衣裙》
我大概不属于这个时代
商场令人晕眩 饭店令人作呕
我完全看不懂熙攘的人群为何
兴致盎然地群集在这里
通常这个时间
我喂完狗 穿过社区的小径 荡一会秋千
然后像一堆衣物堆在椅子上
一动不动盯着天空的星群
我还常常睡着在条形的长椅上
直到被风晃醒 露水悄悄篡改时间
有一天我发现了一只死鼠
它睡觉的姿势和我一模一样
有一天我发现了一条连衣裙
被遗落在秋千上 它松垮垮的样子
突然带给我一丝幻想
哦 我沉默着 老鼠和连衣裙
它们就在不远的之前
共同选择了脱离 它们和我
都同时悄悄做着 同样的事
《细数自己的血管》
细数自己的血管
某处与某处 分别藏匿着包块
是的 镜子中无法显现
基于阴暗的想法
基于看不见的日常
设想我们跃入水中
成为水的一部分
空气填补空气
你无法看见
我们 曾是空间的塌陷
而 我们又回来了
在岸上
空气已不适应我们的出现
它必会咨询医生
何时施以手术
设想我们被遗弃在地底
成为泥土的一部分
是的
我们不断藏匿
无法彻底断除
谁成想
我们自以为幸福的部分
实为梦魇
《勃起问题》
他恐惧于某个早晨 那个部位
并不曾勃起
是的 作为一个男人
他将低下头 认了输
变回一副软骨头
一种引以为傲的坚持
也弯曲了下来
从此 他总是武装一副
傲慢的嘴脸
还有对工作的热爱
对时间的严苛
不近人情的东西越来越多
他时常在药店寻找一种药
来掩饰他的虚弱
你不知道倾尽全力的他
正在一个隐秘的地方 进行一场悲哀的战斗
《看客问题》
据说又有一个企业家跳楼了
我们议论企业家跳楼如同聊家常
聊着聊着 有人说
有个初中生也跳了
从三楼落在水泥地上
脸都摔得没形了
有人马上问学校赔了多少钱
家长有没有疯掉
火锅里一些碎肉一些菠菜一些辣椒
呛得桌子瑟瑟发抖
就像最近很热的话题
近来一直传说催债的人
用生殖器抹借债人的脸
他之后被借债人的儿子捅死
大家立刻低落下来
都感到自己必会被一锅汤煮掉
还是老王最机灵
他邪恶的眼神在我们中间辨认起来
举债的举手
借贷者低头
《装修队长》
装修一栋房子 像装修一座寺庙
在某个房间中 我将抄下经典
那里面有静静的尼罗河绕过巨大的菩提树
我将在菩提伽耶裸露身体而不感到羞愧
有时候 厨房就是火焰山
书房就是五行山
有时候 我从城市中四处安放我的小爱
让它们变为渡河的浮筏
而我时常平躺在床上
如同躺在此岸有盐有味的沙滩
跳入河水的人 你们巨大的勇气令人叹服
我只有在路过的每座寺庙为你祈祷
我的手刷过粗糙的墙壁
打磨过顽固的石头
切割过死亡的木头
我最喜欢的莫过于描画菩萨的眉眼
佛陀的金身
仿佛我身上残留的一切罪恶
都会被慈悲的岁月原谅
《情结》
母亲拔光了我花坛里的花草 她说
种那玩意干嘛 又不能吃
她栽了黄瓜十棵 茄子五对
辣椒 西红柿 各十
韭菜一片 菠菜一片
她的逻辑 是土
就得拿来种庄稼
城里的地太少了
母亲找不到地方种几垄豆角
让农民的手艺在钢筋水泥中蔓延
我把城市当成了故乡
我的儿子 我的朋友
在这座城市里扎下深根
我想把母亲移植过来
亲情是化肥 儿孙是厚土
可不知是我浇水过多
还是肥料不够 母亲总是长不好
她刨开我墙角的大理石
还买来木头箱 说要种几棵苞米
她恨不得在我的阳台养几只鸡鸭
在她的床头种几个乡亲
《太空信号》
气候变暖之后 我更多时间呆在书房里
酷暑还在继续翻耕着地球
我在电脑中敲下一些凉爽的句子
然后像风一样把这些句子吹到网络上
世界并未改变 没有人喊爽 没有人骑马向我驰来
我站起身体伸伸懒腰 马上复又坐下
我突然惧怕一旦我稍息
嗅到我味道的人会突然失去我的线索
《善与恶》
夜晚必将终结 屋檐必将漏雨
心必将变硬
当然
该柔软的时候还是要柔软
该原谅的地方还是要原谅
一个躲进车里不想见人的人 认为滚动的轮子
比安静的阴谋更好把握
一个以菩萨为标尺的人 往往把慈悲
当成妥协的借口
天就要亮起来 我到底该不该放下内心的阴暗
硬的事物硬不过岁月
偏道子对面的石头山 被风刮走了半边
《耿玉锁的春节》
耿玉锁不愿回家
耿玉锁的妻子也不愿回家
每到春节 耿玉锁就推说客户着急住房子
离不开他这个好木匠
耿玉锁的妻子也推说越是节日
客户越需要她们这些做保姆的
耿玉锁是不愿看见妻子
耿玉锁是不愿看见妻子娇媚的脸和艳丽的衣服
耿玉锁总觉得自己身上的木头渣子洗一百遍也去不掉
母亲老了
耿玉锁其实每年都要跑回家看望母亲两三次
但是春节难过啊 难免要夫妻碰面
孩子大了
耿玉锁的妻子每年也会跑几趟回家见孩子
但是她不愿见耿玉锁
不愿见他的土气 抠气 和傲气
耿玉锁和他妻子的故事
连村边的老杨树都知道
其实耿玉锁的母亲心里明镜似的
只是他心疼儿子 怕他找不着媳妇
也心疼孙女 怕她没了亲妈
她坚强地活着 在春节包很多饺子
仿佛要用这些饺子
一直把孙女喂到上了大学才好
《我的母亲》
原来母亲是为儿子活着的
一开始说儿子小 没人照顾太可怜
后来说儿子忙 妈不在身边连饭都顾不得吃
等到腿脚走不动了 又自怨自艾成了儿子的累赘
走最远的路走不出厨房
抚最多的水看不到大海
哎 家里的菜园子烂地里也不可惜
可怜的傻儿子哪知道乡下的好
若有遗憾 就是自己没赶上好年代 要是多认几个字
也能在事业上帮帮儿子
若有愿望 就是学会装高兴 累到腰酸腿疼也强忍住
病到骨子里也不让儿子察觉
《我们为何不能接受星空的速朽》
有多少时间我们在路上奔波着
并看着同样奔波的它人
为它人悲哀的同时
也深深地为自己悲哀
灰尘中等待加油的运输车队
泥泞中挑着两大担椰子吃力前行的小贩
还有皮卡车后拥挤的劳工
驾驶着轿车飞奔在还贷之路的企业主
我们不如电线上的麻雀和
玩耍的孩子
当我在午夜沙滩醒来
吞下杯中已发苦的啤酒
一颗坠落的流星躺在了我身边
它何时终于厌倦了命运
并熄灭心中火焰
回归夜空一样的黑隆隆
那时候我忽然
顿悟到黑夜的全部意义
是的 我们为何不能接受
星空的速朽
以及我们每个人
心中的小堕落
《当我的文字被投进火焰》
当我的文字被投进火焰
我实际上很心疼
所咒骂的一切终于无人知晓
借助祈祷
原谅着自己的耻辱
却在心中 进行一场没有终点的审判
使我们小心翼翼的
是狂风还是
内心的怯懦
都不是
是其他人全都选择了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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