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第四期
栏目主持:杨小滨 田庄
主编:   执行主编:

窦凤晓,山东省莒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日照市作家协会主席,高级工艺美术师。出版诗集《天边的证词》《山中》。诗集《鹿群穿过森林》获第六届泰山文艺奖。在《诗刊》《今天》《山东文学》《时代文学》《诗选刊》《中国诗歌》《诗歌月刊》《江南诗》《青春》《深圳特区文学》等刊物发表作品。曾获DJS-诗东西2014年度诗歌奖等,部分诗作被译介到海外。

窦凤晓诗十首
  

浆果之魇

一股紧张、混沌的气息疾风暴雨到来:

从午寐的冻土层崩涨出的新笋,甘美、新鲜,脆弱,

 

饱含痛苦一样的欢欣。那是连日来、又源自此刻的

形形色色的状态之一:浆果样的,联通我的手臂,我的心

 

突然抵达的甜惊扰了那寂静,使我瞬间向它

倾斜,变成陌生而有趣的另一只浆果。

 

片刻间,自我像情话一样被摘下,

一束光追过来,像要埋没我,又像将塑造我。

 

当那光临近深黑之渊,未曾说出的话

就会借众人之口轻易吐露,让黑融入黑,

 

以一个无神论者的慈悲。我分辨不清自己

是否被泛泛而谈的书本教化,已囿于语言的棺椁

 

但在此刻,又竟深得其乐——我微风托不起的筋骨、

血肉,似乎正化身鹈鹕,孤直而傲慢地低飞。

 

 

 

 

一局之念

烈日下,风吹山河摇荡,编修一个无边的摇篮;

世界高天垂照,山峦溪谷,纯蓝般既优既渥

 

“编修?”愿念阙如,世界自有它的门槛

 

孤身跟在孩子身后,想到对于父亲和母亲,

我所知何其有限,所给予的更少……

 

而对那孩子呢,“若停留在做母亲的第一天,

那必臻于完美!”片刻又震惊于构想的奢华

 

“马桶里面也深藏着海洋”*——日日夜夜,少年们

各自奔涌,以岸为局,“短暂地自我拥有”

 

之后如何呢,深渊,这空虚的绝对值?

“你们赞美的摇荡是有定数的,何曾见那古中国……”

 

在浓重的翠绿阴影里面,飒飒树叶如慕如笑,

使我收拢了边界,但那孩子,又令我分分秒秒溢出

 

*意象出自《猜火车》(英)丹尼鲍尔

 

 

 

 

梦是短暂的你是永久的

置身异地更容易察觉一座花园

与原先那座的不同。花开繁盛,几近

全力以赴;高大的苦楝树将清苦的小花

洒满地面,洒水车经过后,小花

被密密地织成了一条河。多年来,

我挚爱着这些寂静无言的事物,

意识到这点时我开始写诗。到现在

还在“去情感”的教化中,无望地写着。

 

这样,我们谈个条件,你可以永久地、

寂静地陪我呆在此刻,一分钟不动吗?

 

陌生的叽叽喳喳如橙色的小鸟,让人

尤其感觉安慰。黄昏,隐隐雷声之后

 

花园飘起了雨丝。小路断断续续说着,

在清凉的悬空寺,画出一个焦香的饼)

 

我穷尽一生反复描画的那人,昨夜

曾在这园子里短暂地现身,那时

我却在关注着无端的另一个

那人有非凡的跳跃能力,只见他微微挫身,

轻轻一跃就高过了树顶。楝花纷纷,

暗夜滔滔滚滚,裁成一段狭小巷道,

梦境中,我那么轻易地、无情地被遣返了,

又一次轻易地、无情地、永久地错失了那个人。

 

 

 

 

 

忧郁起来如同战士

少年孤独而凶险,中年,就混沌莫辨了。

因此只要等着,时间会裁决,给我们

不想要的。没要够的那种,会在黄昏雨后的

田畴里带着泥土味儿,再一次,露出它

清秀而中二的面庞吗?地铁线吞吞吐吐,

不肯告诉我。

 

一个少年一样美的少女

随一位老者进了车厢,在我对面就座。

那颗美而不自知的小脑袋时而垂下,

时而搭靠在老者肩上。老者茫然前视,

他们都沉默着。另一个

刚从大海与蔷薇丛旁经过的人,

无动于衷地对着这世界的荒谬无解,计算着

剩下的行程。

 

擦肩而过后,我们将被送进各自的

小行星轨道。我们眷恋的每个字

将在飞速运行中失语于过度表达。

我们没有神,而亟欲造一个——

那潦草的神衹值得我们拿挚爱去冒险吗?

有人说,这平庸的世界简直太慢了,以致偶像们

捷足先登,被误解所指认。

 

我们裸于无知之上,空洞美丽如

所剩无多的少女。

 

 

 

 

轻柔如彩铅,左肩,像别上

一朵悄言细语的绒花——甘沁、美妙。

我记得孩子眼里黠着的星星。

 

雪是雨的同题诗,在冬日写下。

它的讲述像一座慢慢呈现的城市,浸润

一个人漫长的思维,并从中获得乐趣

 

但并非快乐。孩子在雪里长大。

 

我相信你触动雪的机关,不仅因为爱,

还因为密布于生命的漫长。你也曾是孩子,正因如此

雪导致了记忆颠覆——或者,擦除。

 

我的恪守,也需要擦除。

我所有的诗都是同一首。

讲同一件事,致同一个人。

 

我高了,胖了,瘦了。后来又胖了。我老了,

不再美丽。镜头切换出另外曼妙的女人

那是曾经之我,却不记得我。而

 

在雪的记忆之城,孩子黠着星星而来——虽然

仅是一瞬间,左肩微微一凉,之后就

再也捕捉不到了。人生的瀑布有千万条,

而诗,只存在了一首,像我亟欲幽闭自己于万有之寂静。

 

 

 

 

醒目之问

时时有粉身碎骨的欲望,但

午饭团又平静地制止了它。

 

美欲何为?转瞬之间,

年轮甩出千年古树已好远。

 

原地奔跑中,健身房履带上

厚厚一叠五言诗,赠以无人之村快感。

 

生命乃有奇迹?你的心,

砰砰激荡,愿如碎裂。

 

爱欲何为?跑步机轰轰震荡,

粮食般稀薄地升起一些词

 

写下一个词,即否定了这个词。

“自我”的行脚蟹潮汐般刷刷退却

 

低风险与高频次,埋进懈怠中年

的生活两难——什么都不说?

 

那风、雨、雷、电呢,欲何为?

……还有更多无端呢:蜜糖呢,苦胆呢?

 

 

 

 

一个梦

夜间多梦,有人掌灯

照着我早已离开的房间,我的熟人们

都在午睡,灯却又是黑的

 

忽然路又很远,车子快得让人发愣,

连悬崖也敢绕上去。怎么办到的呢?

一时又说不清

 

即使最混沌的梦也有清晰的章程

比如,一个人,一张脸

不认识但知道是谁

 

也许终有一天我会遇上他,当这个梦和那个梦

连成一片,再也记不起的时候

那时,邂逅之轻如鹿群过野

 

你知道这些终究会失去,如露又如电;

你知道孩童借老人之口

说出的不一定是教诲,有可能

 

也是颂歌——多么危险,其实人生

不需要这个。嘘,发音轻一些

步子轻一些:暴风雪,失眠夜,盲人执黑先行

 

 

 

 

谢客

一个新词找到她:

“你好吗,别来无恙?”

 

皱纹。间歇性重复。

黧黑的沉默代表另外那些

 

从未到达的遗址迫使她

流动,像有些要疯了,我猜测

 

然而平静……平静的细沙,

落在时间的筛子里

 

待下去就真的恋爱了。她决定去一个新的地方,

删掉那随便哭泣的人

 

 

 

 

无心谷

空身走进葱郁

无人的山谷。

 

小路,专注于蝴蝶的

翩翩,微妙如惊喜飘带。

 

鹧鸪喃喃念着杏花天,

从紫蓟花头顶倏地掠过。

 

白云,悠悠是絮状心潮,

并优雅于一时难平。

 

穹谷深秀,草树葳蕤。为什么不

骑马而来?为什么不在荼蘼花架下

 

停留片刻?你告知的花名,比我见到的

还要多。怎么好晓得那么多秘密呢?

 

有时我停下,等你拍好

下一刻的照片,不一定拍我。

 

有时我停下,等一小缕风

悄悄吹过,不一定吹我。

 

深谷尽头,一棵云杉奋力向上,

正在脱离已知的高度。

 

我们照着既定的某个方向

走啊走啊,去寻找更深邃的词。

 

 

 

 

巨鹿回梦

巨鹿懒洋洋,黠向山坡、

深谷和草场,一晃儿一上午光景。

拂略之美,几乎粉碎掉大家的来意。

 

或是转移,左倾右倾;

或是反对,无是无非。

 

它很不乖,但你可以命令她,

挟持她,左右相搏般

数次谋杀它——以秒钟为限。你甚至

 

可以乘兴坠下,在藉以安身的

谷底,替它植上适宜隐居的

萤火虫草皮。因为夜晚

 

就要升起来了。你看,橘皮加

薄荷味的迷踪正在加深!它迅速扩张的

半径,象征着我们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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