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亭集：兽药》

美人需要美文来形容

不过丑八怪也同样需要

犹如谎言披上真理的外衣

不不，我口误了，是真理披上了

谎言的蕾丝的情趣内衣，我们

未来的妇产科里会频频诞生奇迹

有的生出婴儿有的生出儿童

有的生出少年或长辈乃至祖宗

如果加大服用兽药的剂量，还可以

生出四肢矫健有着长长的尾巴的

恐龙：身长50米，匍匐地偎依到

犹如活火山一样喷发的女人怀中

《戏笔与雕像》

是称呼符拉迪沃斯托克

还是称呼海参崴成了酒桌上的

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出现在

我以下的设问里：太平洋边的石头

被盗贼打磨了一百多年成了

碧玉，石头的主人，主人的后裔

是否就要心悦诚服于当年抢夺？

我知道审查者会质疑

“二流时代”这种说辞

我也知道这一种说辞会被

另一种审读者奖赏，但有不有

所谓一流的时代呢这始终悬而未决

我们是否可以，在喝藕汤或绿豆汤时

不把在远东的嘀嘀咕咕当成在远方的说话

坐在窗口的某某是一个剪影

当他被全世界的镁光灯对准时是一串

无法被汉语的江汉平原方言念准的发音

和一块大小等于法德两国面积的领土

以及一条同多瑙河一样长的河流

祖辈就在那里被圈杀或驱逐，那位前伟人

在白鸥的雕像上飞翔并拉下含有梅毒的排泄物

《滨湖集：特莱津集中营与南京下关码头》

一切都过去了

确实是下关码头的血水①

而不是雪雨把广场的鸽群冲散的

“劳动光荣”“劳动使你自由”②，欧洲的

月亮，来到亚洲的黑暗中跳舞

虽然，书里没有

记载在进攻挪威时

苏联提供了海军基地

中国东北的暴掠也子虚乌有

那音乐般的呻吟，如透明的墙

把爆炸声和枪声阻挡在一切的外面

天狗把月亮吞了时候

远方特莱津和附近的南京都被吞了

幸存者被押送到荒草萋萋的空地劳动

苦寒的时刻，是一支

黄腊梅在群山中的窗户旁独白

注释①：1937年12月12日晚，逃到下关的中国守军已经失去建制，成为混乱的散兵，其中有些人自己扎筏过江，很多人淹死、或是被赶到的日军射杀在江中。翌日晨，长达四十多天的南京大屠杀开始。

②：二战期间，德国纳粹政府占领了捷克，利用捷克特莱津城原有的监禁设施和城堡建筑，建立了一处容纳几十万人的犹太人隔离区和集中营，“劳动光荣”“劳动使你自由”为监区墙面上的标语。

《滨湖集：邻居们》

我小时候

有很多课在田地里上

课堂知识欠缺的老粗在如今

已作古的老大哥怂恿下闯进学校

在教室给知识丰富的老师上课

在丘陵的凸凹处的牛群都竖起耳朵

如果没认错的话

我的某些邻居们便是

那些被删但还没删干净的年代的生物

隔壁家具的干裂声噼啪作响

揍老师的人向老师吐痰的人如今

是一个个满脸皱纹的孩子

《三盟集：高冷》

这一年冬天特别高冷的地点

是在被撤走的高空作业升降梯的上方

一只手套从那里猝不及防地掉下来

一只磨损的手套恰巧落在一片枯叶的附近

枯叶由褐黄变得鲜红然后发暗，那是

刚刚被一滩冒着热气的热血濡染了

一个刚刚被删除的人对应于我们

书写中被要求删除的形象，将对应于

一个瞬间那是沉甸甸的皮囊触及地表的

瞬间！这之前他冷冷地悬在高处，看到了

宽阔的天空上的烟云仿佛巨人的脚步

升降梯和三轮车被拉走渐渐远了

六件制服也渐渐远成了

……省……略……号

一只鸟在鸟群的波涛里骤然停顿

犹如颤动在银杏湖反光上的一小截阴影

头部在水泥地上撞出一阵细灰，生者

与死者合二为一的瞬间发出了嘭的一声

2018.2. 悼欧阳斌

《地铁上的姑娘》

红唇皓齿睫毛浓密的姑娘

戴眼镜框的姑娘

腹部被压在钢管上的姑娘

在循礼门中转站台像石子一样

被挤得液体弹簧似地嘎嘎作响的姑娘

以及在深V的胸口飞出几只文身蝴蝶的姑娘

都和我大半生认识的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她们不约而同搭上4号转2号到光谷的地铁

有几个好姑娘下了车，星辰随之沉落

她们漫步到欲念与寒冷交织的地方，等待

激动的心电图在地平线附近平息了下来

熄灭的篝火旁是温暖安静的骆驼

而更多的姑娘像东湖发梅雨一样漫进了地铁

记得那年我在潜江的酒桌上遇到了眼泪

汪汪的大头鸭鸭，我满手满嘴小龙虾地告诉他

那些从地下开来的地铁会一车车地拉走所有的好姑娘

《东亭集：在昌平的孤独》

足疗床边有一位古典的美人

全副武装地裸露在那儿

粉红粉红的既是语言又是

光线：水中的饵料一样迷人

在一阵阵快乐得抽搐的透明里

鸟雀儿在手掌中翻飞，阴毛蜷曲

白衣坏人驾驶飞机失事并且

白内障的探头营造了一片朦胧

假的警察掏出了真的证件

一个人仅仅因为紧张而瘫软

    额头是不变形不变色的额头

睾丸也没有异常肿大

苹果在草地上与青草缠绵

自动发出了香甜的信号

光着全身的小父亲披挂着一件

谎言证言与流言编织的黑衣

电视展示的是制度的性欲

素描没有涂改逼真至极

尸检显示人并没有死

    他只是倾向于静默

              2016.5.24—2016.6.3.

  《东亭集：悲剧》

手持一张恐惧的车票

登上一列满载沉默的动车

我坐在一个个失踪者的位置上

连最轻的一声轻叹也失踪了

没有悲伤，没有悲伤

    我只是怕他们和我一样——

懦弱成一个不怕的人

没有悲伤，只有耻辱的悲伤！

时间颂（组诗）   

《时间颂：嘴巴》

你把嘴巴嘟成圆形的时间

是我把法令纹收得深刻的时间

是你魔笑睡了我佛哭醒了的时间

你迈入世界大战游戏的时间

是我捡拾吊脚楼下的枯枝的时间

是烈士牙关紧咬词语从身体里淌出的时间

景色在摩挲人的眼睛的时间

是土狗咬住什么什么就是土狗的时间

是山谷中露珠跌落跌成更多露珠的时间

《时间颂：书写》

你在书写中戳中汉语的时间

是我在搜寻中逮到中国的时间

是你绑架我生活的时间

你老是拿着件事抓住不放的时间

是我断然拒绝认出某人的时间

是我替换了你人生的时间

你心跳了一下的时间

是我心梗了一片的时间

是你的噩梦里出现美景的时间

《时间颂：出发》

我出发去加入一场大雾的时间

是另一场雾霾被阳光撞破划开的时间

是我曾经等待女友的时间

古人在船上饮酒玩牌的时间，兹事

体大，是政治高压与北方强邻的辗轧的时间

等同于我们赚取加班费的时间

她的眉毛就在她的傲骄附近的时间

等同于她的微笑似乎懂得谦虚

谦虚使人美丽的时间

《时间颂：朱朱爸爸》

朱朱的爸爸打开琴盒的时间

是一朵朵菊花在二胡声里绽放的时间

是每一片落叶都贴在秋风上的时间

你在中山公园门口把手一挥的时间

就是我在信访局外将打印纸一撒的时间

是正确的疫鼠遇到错误的猫咪的时间

鸟在坐牢蚕在做茧的时间

是鱼在织网屋在拆除狗在撕咬的时间

是你揭示真理而我编扯理由的时间

《时间颂：描图员》

一位恋爱中的描图员心境变化的时间

等同于她描绘的工程图在图纸库

蜕变为失恋场景素描的时间

有人以专制的姿势平躺在草坪一侧的时间

是有人以民主的仪态斜倚在广场上的时间

是无边黑暗中闪出极小极小萤火虫的时间

酒醒在东湖沧浪亭的时间

是仿佛灰兔子也参与了我们的时间

是放弃与否不是答案而是问题的时间

《时间颂：做鬼与赶尸》

你在哪儿做鬼的时间

就是我在哪儿赶尸的时间

是乌云哲学与月亮朗诵的时间

建始直立人的时间也是登临黄鹤楼的时间

不是智力的高度而是体验的深度的时间

而也是活成湿地植物的时间

你呵斥你79岁母亲的时间

是我告诫我25岁女儿的时间

是两种情感都完好无损的时间

《时间颂：祭奠》

冗长的皇帝祭奠的时间等同于

被冤屈的生命磨耗的时间

是一个小梦灭掉众多的大梦的时间

你在那里暴动革命的时间

是我在这里请客吃饭的时间都等同于

上了釉的景德镇瓷人的时间

好面粉好馒头的时间也是加把火

成为好包子的时间，所有的告别之后

是我们发觉刚刚离开了自己的时间

《时间颂：谎言真理》

用谎言来描述真理的时间

是苦根与傻帽狭路相逢的时间

是词语化妆逃离穿制服的语法的时间

你把红色高棉全部赶进热带雨林的时间

是我驾驶坦克突破老山法卡山的时间

是深陷酸雨人堆里一星眼神渐渐熄灭的时间

他一个趔趄她一阵躲闪的时间

是法庭外律师与法官交换座位的时间

是无数次烹饪终于端出名菜的时间

《时间颂：姐妹》

妹妹长成了姐姐的时间

是隐隐变形了但隐隐没有变心的时间

是用美文墨宝来描述蛋白胶原凋零的时间

烟离口杯离手空杯即醉的时间

是你不跳舞是美术圈儿的损失的时间

是你被夸成了夸张的时间

你的眼睛睁开黎明的时间

是一个孕妇与一个将孕的女孩的时间

是风雪被你的惊声尖叫僵在半空的时间

《时间颂：故事街》

你高兴成她的时间

是他悲伤成了我的时间

是故事街上飘过些零星人影的时间

我在古战场双手伸向马鼻子取暖的时间

是你在拍卖行汗津津举牌的时间

是担心前排胖子的呼吸急促的时间

早班飞机驮载朱玲以及她背囊里的黎明的时间

是阴影线穿过苍蝇的时间

是朱玲的妈妈更胖更漂亮也更困的时间

《时间颂：在哪儿》

你在哪儿结党营私的时间

是我在哪儿多元专政的时间

是我通过你涮掉了我的一生的时间

你在哪儿内心充盈的时间

是我在哪儿生活素简的时间

就是你在哪儿苛捐杂税的时间

你死于笑点畸低的国度的时间

是我在哪儿忍气吞声的时间

就是我活在雾霾拥堵住嚎啕的时间

《时间颂：收容所》

收容所里丐装模特儿做出反抗造型的时间

是长街空旷如魔咒山谷的时间

是许多的摇滚歌手改唱民谣的时间

许多的怒火吞噬柴禾的时间

是许多灾后重建感化灾民的时间

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残婴伸手的时间

那些卑微的蟑螂状的灵魂在中国人民银行打门时间

是很多高贵的红细胞在全球人民银行开户的时间

是月亮终于被从烂泥里挖出来了的时间

《时间颂：你去你来》

你去你来的时间

是云在楼群来去的时间

是产妇龇牙发出吴侬软语的时间

城管阅人无数的时间

是小贩窃窃私语的时间

娃娃面无表情浓妆艳抹的时间

相亲的人走失的时间

是相爱一辈子的人重逢的时间

是一点儿气味和痕迹也没有留下的时间

《时间颂：沐足》

你沐足的双手干燥裂口的时间

是我疲惫的双脚细腻滑嫩的时间

是丁老师的臭鞋被鞋匠谢大嫂拒修的时间

你吹卧室空调的时间

是我听大草原风声的时间

是你在嘈杂得爆炸的地方踱步的时间

你忧得深愁得远的时间

是我忧得愁愁得忧的时间

是我踏上一座狭窄寂静小桥的时间

《时间颂：左眼皮》

你左眼皮跳个不停的时间

是一声惊呼叫出我全名的人的时间

是他在婚礼里奏出哀乐的时间

你们彼此称呼为老师的时间

是你们彼此无奈成为同学的时间

你到医院对性取向进行快速测试的时间

是事情正在起变化直到伟人

与神同构的时间

是民众在睡梦中与鬼交媾的时间

《时间颂：庙宇》

你到哪家庙宇或教堂的时间

就是我在哪儿剃度受洗宣誓的时间

是你到哪儿煮饺子卖面的时间

我在白天晚些时候扑向前方一股巨大引力的时间

是你在夜晚早些时候排队悬停在蚱蜢触须上的时间

就是我到哪儿买糕点剥蛋壳的时间

驻马店数十座水库漫顶垮坝的时间

是数十万个人变成数十万尾鱼的时间

是我到诊所把我的眼球染成了天蓝颜色的时间

《时间颂：发呆》

你到哪儿发呆的时间

是我到哪儿发麻的时间

就是你在哪儿操作选择的时间

你在哪儿发飙的时间

是我就在哪儿吸金或袭警的时间

是我在哪儿秘密计票的时间

你在哪儿撩妹打情的时间

是我就在哪儿戏汉骂俏的时间

是你把脑袋搁在冰凉瓦片上的时间

《时间颂：电话里》

电话里传来寒冬腊月的时间

是街头的夏日残暑被一扫而光的时间

是你还没有完婚就过完蜜月的时间

你一层层传达会议精神的时间

是我竞猜白纸上的人名性别的时间

是我离婚后还飞往远方补办婚礼的时间

你涂抹我声音的草图的时间

是我分析你气味的分子结构的时间

是你在博物馆观察出土的记忆的时间

《时间颂：西望望》

你沉着冷静西望望的时间

是我神情不安东瞅瞅的时间

是你丑成了塑料红玫瑰的时间

你到哪个学校哪所学校就是你母校的时间

就是我到哪个国家哪个国家就是我国的时间

是我老成了瘦干猴的时间

你的脸乌云翻滚的时间

是我的心蛛网密布的时间

是我在美术馆欣赏拥挤的观众的时间

《时间颂：游山玩水》

你在哪儿游山玩水的时间

就是我在哪儿歌舞升平的时间

就是脸色阴沉的巨人劳作不休的时间

学生跑离草坪的时间

是大妈跳进广场的时间     

就是我在哪儿被语重心长的时间

早餐你一杯牛奶一片面包一个吻的时间

是傍晚你母亲的黑白眼看花了黄昏的时间

是逝去的躯体残留着醉的味道的时间

《时间颂：红月亮》

红月亮坠落在赵家楼的时间

是黑太阳在香榭丽舍大街升起来的时间

是天使从扶梯上缓步飘下的时间

北大学生匡互生主张放火段锡朋坚决阻止的时间

是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在异域候命的时间

是教科书工具书还有权威著作等待排版印刷的时间

是被捕的学生伙食与警厅科员一样的时间

是孙中山拿出500条枪而张国焘不要的时间

是醉鬼的呕吐物多于他吞咽进去的美味的时间

《时间颂：印第安人》

印第安人在美洲大陆游荡的时间类似于

老何嘱咐他伯父在江汉平原挖个深坑的时间

是庄稼像奴才一样按照四季和主子安排的时间

百花齐放百鸟争鸣百舸争流的时间

是吴晗翦伯赞在古荒坡上种毒草的时间

是所有的当日报纸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时间

你解答我我一个人的法律条款给我的时间

是我签发我一个人的国籍给你的时间

是利用情书反党和利用小说求爱的时间

《时间颂：恋爱》

谈300次恋爱花100万元的时间

约等于谈一次恋爱耗费一生的时间

是坚定的玫瑰刺拒绝白色桔梗花的时间

东莞的残疾儿童多于东莞的成年人的时间

是天上人间的美女多于整个京城的女性的时间

是在大刀阔斧的歌声鼓舞下投身到红酒杯中的时间

黑猩猩掰一根树枝钓蚂蚁的时间

是类人猿在狮子扑来时狂呼乱喊的时间

是我们小学劳动课吃掉播种用的花生的时间

《时间颂：卡通人物》

印有卡通人物的婴儿袜在长安街奔跑的时间

是铜锣鼓巷里留下一串绣花鞋垫的时间

是倾塌的窑洞外破衣烂衫垂挂在1943年的时间

你潜逃到各个湖畔各个洞中避暑纳凉的时间

是我的大哥大姐姐在祖国火热农村留学的时间

是把无怨无悔谎称为既怨又悔的时间

在五谷丰登的岁月逃离故乡的时间

是在硝烟平淡的岁月远洋归来的时间

是天气冷如1962年的时间

《时间颂：陶瓷碎片》

汉谟拉比国王在巴比伦编纂法典的时间

是不列颠人在巨石阵中做礼拜的时间

是卢克索的陶瓷碎片里提到夜晚星辰的时间

一国立法不许12岁以下儿童脱离监护独处的时间

是另一人批准可以枪决年满12岁儿童的时间

是一文件将“法制”改写为“法治”的时间

爱妃被皇后偷着杀掉隋文帝奔向山谷的时间

是被拐到山岭黑屋的女生过上没有影子的生活的时间

是判官苏东坡释放更多囚犯后畅游太白山和黑水谷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