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和他们
我们的存在让他们不适。
我们到底做了什么?束手而立,
眼眶塞满黑白两色的冰。
是他们撒谎成性却反而
拿刀逼迫我们喜气洋洋地夸奖
他们是诚实驯良的斑马。
我们没资格开设照相馆,
更没资格将手机摄影功能调整
而成浅色或者黑白效果。
熊猫女神引导我们前进。
她们穿着又厚又湿的绿色棉袄,
手腕套着闹钟而非腕表。
他们自窥铜镜就能看见
我们是谁,而我们根本不知道
他们长着什么样的容貌。
2018.3.27.14:47:19
下班
走出单位铁门,
我快活得想吹口哨,
或者打着榧子。双肩背包里的书,
轻得仿佛面包。
路过桥边的黑匣子,
仍是一如既往的神秘,
肚子里藏着的货色,
难掩过渡人物的脾气。
胖子越来越讨厌,
连累诸多可爱的肥人。
诅咒越来越像油炸糕,
点赞越来越像冰棍。
和妻子交谈那么小声,
仿佛间谍交换着秘密。
穿过灌木丛中新辟的小路,
天上云顿时变得诡异。
颜色不停变幻,而形状
更是奇特得吓人。
龙不龙虎不虎的,甚至驶出一辆
链轨式拖拉机。
大小不一的汽车,
从霁虹新桥底下钻出,
仿佛一群骚乱的野羊,
刚刚丧失了头目。
在两个红灯之间,
留出偷渡边界的空隙,
我们快速地穿越,
脚底粘着浅薄的湿泥。
下午降的人工雨,
为了挽救郊区干旱的禾木。
白天下班真是个福利,
夜晚休想将皇位世袭。
悠然坐上六路巴士,
两侧的风景全都是个摆设。
街衢越来越陌生,身心
渐渐脱离此时此地。
我看着心里的干草车,
沿着土坡驶向宁静的村落。
一场暴雨在身后撵它,
而它总是并不着急。
2018.5.29.13:06:39
在扬州朱自清先生故居
是父母的故居,不是我的。
我的故居在北平。冬天的炉火
又弱又脏,而远处的灰山
仿佛散文虚构出来的。
和竹隐待了十几天的
屋子,那些未来的幻影进进出出。
我又能劝他们些什么?
犹如笼中鸟对月桂冷言冷语。
他们利用我却不放过
我的九儿。我的本心又在哪里?
我问过荷塘或者月色,
它肯定不在这虚气的扬州。
地砖拼成奇怪的花纹,
白兰总是歧视青苔与砖缝。
朱家是普通的,犹如屋外
狭窄的安乐巷——
碰到宽阔的人物
必须侧身。我五十一岁,
就在书写生命的尾声,而你呢,
今年恰恰五十一岁。
我看见你皱眉,九儿的
两次三十三让你疑惑,并求教于
万能的手机。而父母的小安慰
仿佛天井保存的光阴。
2018.6.2.21:21:35
游平山堂兼呈黄梵道兄
这江南并非我们的江南了,
而平山堂仍旧在欧阳先生的幻觉里,
比它更高的谷林堂又知道多少江北的秘密呢?
通过粗壮的藤枝告诉风的,也必然转告给
那些鼓噪的以俗乐演唱精义的和尚们。
我们不批评任何人,甚至也不感慨我们与苏轼们
相似或者不同的年龄与命运。他埋在河南的微雨之中,
而我们却在新扬州的旧梦中回忆
画舫隐藏发动机的轰隆声,它究竟是怎样
捕捉那些看不见的远山的背影的?
没有任何可比性,无论是欧公柳还是
先苦忍后放肆的杨某人。他的胖脸多么熟悉,
甚至超过友谊智助酒店来回奔跑的清洁机器人,
超过我们的墨镜反映的景区的感情。
2018.6.1.23:12:35
简复高桥睦郎先生
镜子不同于
空空的小壶,人的痕迹
不同于逝后的
想像的风。
我不大关心
私人的未来以及
夜航船的未来,
何况分歧的细节?
翻译或理解
街边语法的园艺。
我们之中总归有一个出现
间隔的问题。
听上去的
和看上去的并不对应,
我目睹的可能只是
世界的反面。
室外绿植的粗叶
在冬天是反革命的,但行人
对此并不在意。
口罩的普世性
比日本桥的
擦痕更深。
在骨头里挑出来的
可能还是骨头。
每一行表情
仅仅是店铺的门面,
它与底细之间
是漫长的旅行。
2017.1.19.8:25.
日丹诺夫合唱团
日丹诺夫的嗓门——
加农炮因为羞愧而弯曲。
是流年的飞沫——
鲍里斯·维昂是一个胆大包天的
独唱演员。
乌鸦看见自己的
冒名顶替者:啊,让坏人
都感到羞耻的家伙,
混乱而无知的合唱团——
消灭跑调的野草!
嗓门越来越高,
但始终故意低于
宫廷的红色门楣。
一个人的合唱团始终都是
众人合唱团的分团。
而且他们永远都是
让镜子迷惑的同一人物——
国度,他们嘴边咀嚼的
美妙苹果,咔嚓咔嚓,
只余果核和粗鲁。
粗鲁的日丹诺夫,
反而确认自我是极端真实的事物。
奔跑的无轨火车——
当然不是什么偶然的
价值观的胡扯。
2016.8.24.10:43
瞌睡虫
他煞有介事谈着什么,
而我在瞌睡——昨夜看小说,
没有顾及时间的感受。酿成的后果
总是要偿还的,犹如低温之中
过敏的丁香或者口罩保护的
其他人物。闪光灯在做什么?
遥远的帝国说着不及格的中古英语,
侧室旁边的多叶灌木试图捉住
灰白的烟雾——被手机吵醒的
始终都是看家游戏,冷笑话披着
花白而且揉皱的毛巾。
2018.5.4.11:13:37
相遇
你和他之间几乎看不见时间。
他和她之间呢?没有雨看起来似乎是
愉快的,没有雪可能就不好说了——
那么有雪呢?下着雪,他正在回家路上看见她骑着自行车
从对面走过来——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他说没多久。他看见你的嘴唇形状正在发生变化,
向内收缩,扭曲。他没有反问她仅仅是为了中断交谈还是另有目的——
她没有猜测也没有释放对应的表情。
下着雪。下着雪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雪在替她
回应他内心的葬礼?穿着深色正装——
气氛明显因为雪的加入而发生改变,
他和她的交谈越来越短促,仿佛有一种危险的野生动物
正在靠近他们的身边——其实你并没有出现,
甚至也没有出现在他头脑的万顷碧波之中。
你躺在硬面沙发上睡觉,你梦见某块海洋正在结冰,
那些没有来得及降落的波浪突然凝结在半空之中,就那么凭空悬置着——
她本来可以继续待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而近处的
游梁式抽油机正在讥笑他的做爱能力。你这冰冷的家伙又懂得什么?
他以沉默保存更多的能量。她忽然说——
炒股的人才是真正的爱国者——他微笑。他知道
幽默感是成双结队出现的,但是她不知道
怎么才能结束这场雪中的邂逅然后走开。是他先说——
你也再婚了吗?他没有用心中的橡皮擦掉多出来的这个也字。
她没有理会他的微弱慌乱。没有。
你会怎么表述如果你是一个扮演她这个角色的演员?
现在谈这个有意义吗?你尽量保持语速平稳。
我不知道。全场陷入沉默,无论台上还是台下。还是应该告别吧。
最好还是他先说出来比较合适——好吧(这是心里说的),那么我走了,
有事打我电话。他擦过她的身边,而她没有回头,
把屁股从后座移到前座,脚踩脚蹬,
仿佛踩着年轻时候的他铁青的脸。她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你把露在外面的左乳房塞回去。冻结的波浪边缘
仿佛饼干碎屑,松弛,松动,滑落——某块海洋正在崩塌——
他摸着仍在跳动的心脏。如果它是一间屋子,
那么此刻把窗户打开通通空气可能还算是
更有意思的。你要是不乐意那么就算了,那就算了,算了——
自行车链脱落,仿佛半截难看的盲肠。
她偏腿从车上下来。这么说你比较痛苦——
谁说的?他搞混角色而且分不出
礼拜六和礼拜天,挂历图案和台历图案——橙汁还是可以的,
猕猴桃汁起的全是消极作用。在厨房里,
金属用具闪着暗光。某块勤快的海绵蹭着水渍,那里灰色的影子
多少反映出一点儿事情的真相——仿佛平面照相机
偷窥的相逢,二者其实相差更多的空间。
2017.12.1.22:08:15
我能猜出来你要干什么
我能猜出来你要干什么,
连翘猜不出来,而且它也没这心思,
它急着证明自己与迎春之间没什么关系。
迎春正在欢迎或者谄媚春天巡视组的降临而它没有,
它只是在百无聊赖的机会里,
被百无聊赖的英雄当作一种并不适宜的象征。
而你要干什么,不仅路人皆知,而且
在道路之外的人也都知道,任期即将变成
无限的,或者说以你寿命的尽头为尽头。
你已经厌烦演戏,尤其厌烦
在干净棚屋之中分层次演绎
发动机虚构的怜悯。
是鱼就要服务于人类,你强调并且阐释
泥鳅和鱼之间的修饰范围。
你向乌龟、刘邦和流氓传授正大光明的诀窍,
而他们却一边嚼着你赠送的洋葱一边与你的太太讨论
床上技术与挖掘机技术的抒情诗
究竟是怎么写出来的。
我能猜出来上句,也就能猜出来下句。
我能猜出来冬天,也就能猜出来冬天的农场,
一辆蒙着厚霜的红色班车在雪雾中穿过。
你为他们嘴上的生锈拉锁上油——
你是仁慈的保养人而不是更仁慈的拆迁队员。
你什么都知道却假装自己被近侍蒙蔽而一无所知,
很难说你是诚实的,或者说你与诚实的碎屑之间有那么一丁点儿
显微镜才能显示出来的粘连之丝。
我愿意相信你,但是和你猜谜并不是
我的乐趣而是我不得不在开会间隙玩的一种把戏。
安徒生挺傻的——我听见一位同事嘟嘟哝哝,
然后她用手机当镜子整理自己发紫的嘴唇。
是人就要服务于鱼类,而你猜出来
魏延是无辜的,他反面的骨头是骨质增生或者说只是一块
因为阳春而鼓起来的丘陵。
师傅,你对墙壁的体会有多深?
师傅,你还记得形而上学的迷雾是从哪块墙皮
开始消散的?又是从哪块墙皮开始
研究战争的口罩工艺?
你才知道恐惧的咸味儿遭遇稀释的湖水,
才知道倚靠曲谱的人并不懂得对牛弹琴……
谁是牛?谁是琴?谁弹?
你气势汹汹,好像他们正在修改甚至篡改你的草稿,
而你的错别字全是故意的,别有用心的,双关的或者象征的……
而校对正在扣除当月奖金,语言委员会的权威性
绝不允许你来挑战,即使你能猜出来我们要干什么,
拉着白布条幅,毛笔字又粗又黑,
尾字押韵下雨……
2017.4.16.19:4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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