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零一八年第四期
栏目主持:杨小滨 田庄
主编: 执行主编:
|
|
黄梵,原名黄帆,1963年5月生,湖北黄冈人。诗人、小说家、副教授。《两岸诗》总编,民刊《南京评论》主编。已出版《第十一诫》、《浮色》、《南京哀歌》、《月亮已失眠》、《等待青春消失》、《女校先生》、《中国走徒》等。《中年》入选“新诗百年百首”。诗歌在海峡两岸广受关注,被联合报副刊主编称为近年在台湾最有读者缘的大陆诗人。长篇小说处女作《第十一诫》在新浪读书原创连载时,点击率超过300万,被网络推重为文革后最值得青年关注的两部小说之一。受到珠江国际诗会、青海湖国际诗歌节、多伦多国际文学节等邀请;2011年受邀访台,成为“两岸作家交流计划”驻留作家;2014年受邀访德,成为“中德作家交流计划”驻留作家;2015年受邀访美,成为弗蒙特中心驻留作家。获作家金短篇小说奖、紫金山文学奖长篇小说奖、北京文学奖、“中国好诗歌”奖提名奖、金陵文学奖、芳草汉语双年诗歌十佳奖、后天双年度文化艺术奖、美国露斯基金会诗歌奖金等,作品被译成英、德、意、希腊、韩、法、日、波斯、罗马尼亚等文字。
|
旁观者(组诗) |
旁观者(组诗)
旁观者
我迎风流的泪,也来自故乡
只是笔没有写完,而风更有诚意
风还打开了桌上的县志
是啊,是该用方言检阅故乡了
照片上的高耸教堂,早已消失
新庙的好运,已像堆积的硬币,正绷紧空虚
百货大楼高得像神,用买买买
助人完成一出出薄情寡义
当小镇铺满柏油路,已在地下叹气的是古井
当夜市再三推迟睡眠,星星也不来小镇偷情
我吃的每一顿饭,还在说服我
这是古人天天祈求的幸福
小镇的每个人,还在认定
他们早已把苦难埋入土中
而我,只是观察,继续观察——
从一只流浪狗,到占领中年的泪
从打架的第一滴血,到四海为家的雷
工地
这些新建的楼房有什么好看的?
它们就是我们身上的缺点
这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又能把它们怎样呢?
缩在楼边的老宅子,像临死的曾祖母
望着不孝的儿孙,只盼着快点咽气
我踩着工地边上的泥泞
知道挖土机正在挖我们命运的地基
这座城市已成了永远的工地
永远的尘土和喧闹,还能带给我们幸福么?
这就是我们努力得到的成功么?
冷不丁,一只病猫来到跟前
为了摆脱工地造成的困境
它对我叫了很久,情愿为我唱任何歌
但我改变不了什么
就当我是一块石头吧,只有沉默的苍白的容颜
雪
今年的第一场暴雪,正安慰我们
用它们手中的扇子,给年终的忙碌降温
让四通八达的马路,成为新年的舞台
把上班族的奔走,导演成即兴的舞蹈
就可以填补,年终总结里的亏空
人们在雪中的奔走,是虚无的?还是无邪的?
谁的脚踩出的脚印,还压着岁月皱纹的韵?
或像有伤风化的故事,拯救着冬日谈话的无趣
或如这白色的巨大宣纸,正被放纵的车轮泼墨
或如这山岗守护的宁静,引来了新年爆竹的口哨声
但雪的心里,不会留下影子
它只用冰棱的骨头,模仿鸟的嘴喙
确保刺醒我们的惊叫,不跑错方向
确保把上班族奔走的脚印,修补得像一张紧绷的脸
松树
松针的目光犀利
它看出江水,已不幸染上黄疸
没完没了的命运的黄疸
它得用整夜的失眠守候
我坐在山顶
所有想说的话,都已垒成山的沉默
已被安排成,山下垃圾燃烧的呛人气味
已成为风,投给松林的无用微笑
松鼠,和我一起眺望山下
忘了江水原本是万世的礼物
忘了路人曾都会踏歌而行
松鼠,将和我一样,守着江水——
这渐渐瘪下去的黄背包,敷衍着过完自己的一生
蚊子
翻开书,一只蚊子突然飞来
它用嗡嗡嗡的哭声,倾述我是它的初恋?
它要用针一样的舌头
把绵绵情话注入我的血流?
我皮肤上的红包痒着
它到底把什么,埋入了这红色的坟丘?
我皮肤上的红土堆啊,越来越多
它继续挖呀掘呀,是为了掩埋它死去的孩子?
有一刻,我与它相互对望
它肚子鼓胀,分明是一个孕妇
为了子孙,它放弃了苗条的身材
它用嗡嗡嗡的哭声,仿佛说:
我今夜就要产卵,请放过我!
我放下一直跟踪它的手
开始像体贴情人那样,忍受被它咬伤的疼痛
致水杉
——记水上森林
再劳累,水杉还是挺着腰
无论鹭鸟筑在枝上的梦有多重
它都一声不吭地承受
我知道,我做不了这里的水杉——
一生护着鹭鸟的激情
一生用展览代替人生
一生向往鹭鸟逃出冬天的自由
它只剩鹭鸟的粗话
用来惊醒春梦
再续《词汇表》
死亡,人口最多的国家
家,恋人用爱争夺来的抱怨
柏林墙,长在东西之间的白内障
写作,试图用文字叫醒坟墓里的大师们
群山,永远晒不黑的动物,数百年才肯挪动一步
边缘,再微弱的星光,也会疏远阳光
恐惧,你担心的事,只是还没发生而已
翻译,总有一些文字,会在异国走失
战争
我独立山巅
心里没有战争
战争,却在远方
试穿着几个国家的衣袍
空虚是风
早已吹彻地球城乡
但,从不惊扰死者
致父亲
父亲,又是清明节,我没有忘记你
我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坏
更没有菩萨,把我的生活变得更容易
一树的笑声,照样要靠风来催生
父亲,我没有带来你吃饭的碗
我知道,你再也不会饥肠辘辘
你已经安宁了,不像我还在做活下去的苦差事
你住进土里,不依靠,不拖累,更没有束缚
父亲,哪怕风不停甩响柳树的长鞭
它也奈何不了你刻在墓碑上的命运
你被人世榨干了的身体
撂下苦难的担子,已经九年了
同游平山堂兼和桑克道兄
平山堂的石像里,欧阳公张开手指
也无法调遣自己的一生
我们只用谈论,已把欧阳公搬迁到了新扬州
管他是否伤心,也要让他的古文收藏我们的新解释
他在平山堂传递的荷花,早已穿过千年旱情
早已配合着彬彬有礼的南方
早已和瘦西湖的水,肝胆相照
只在我们的新诗中醒悟,不再是司仪
我俩一写,欧阳公在当代的晚年,就不缺钙
我俩一写,平山堂的荷花,就可以掩护各种心情
我回到南京继续写,原来欧阳公
已在我的书房停车驻足,询问我的第N次沉默
收音机
最初,只有一台矿石收音机
我惊诧它会送来百里外的声音
我和表哥拉上门,徒劳地想偷听敌台
风那么大,我们断言,是风折断了声音的翅膀
等新的收音机,让声音飞过了海峡
我们又相信,有些声音已在半途迷路
一不小心,收音机又送来一个美国
我们半夜竖着耳朵,靠声音里的养分过活
今天,这台收音机的声音不再翻山越岭
它在抽屉,已冬眠了三十年
几个收听它的人,早已走出青春的迷途
如今,他们像收音机一样沉默,也足够了
他们登一登钟山,也足够了
照镜子的女人之歌
我承受着分手
早已不懂哭泣
月亮只是一个有名的浪子
它横穿的星群,全是我梦的碎片
你的来信,我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没有街道,我照样生活
没有你的误会,我就无法把悲歌唱出
悲秋,只是你主意缤纷的季节
我备好了皱纹和落叶
等你捎来分手的讯息
你的消息,代替了丰收的爆竹
我把它的每一声,都认作亲爹
你的无情,将继续养育我的皱纹
管它镜子是召唤,还是归宿
致一棵被伐去的槐树
我天天和你静静地对视,一股巷风
让每片叶子,都成欲飞的翅膀
那是风在你的身上写字
有的叶子仰头成勾,有的叶子拂袖成捺
该飞的雨,已躲进云里睡懒觉
它不知,我有一封信
被远方的雨拦住——那里有洪水的勤奋劳作
和人们无法飞离水的苦难
这里的风不停拍打你,像有急事
非要从你的嘴里催出答案
我的视线,仍像缆绳
要把生活,再次拴牢在你深根的锚上
直到远方的雨停了
直到窗外的电锯声,把我从梦中惊醒——
你正用圆冠的头颅,对抗刀锯啊!
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对抗,就像那封丢失的信
再也捞不完我的思念
风筝
风筝的意味,曾多得像羊群
曾是太阳,代表升起的希望
曾是生日,代表惊醒的祝福
曾是标语,代表更换的思想
而现在,它是攀爬云梯的登山者
竭力抓紧,风越来越弱的问候
那根穿过它心脏的线绳
正扯得它心疼
它疾速下坠
不知下面等待它的风光,是不是葬礼?
坠落中,它才醒悟——
它不过是翅膀的赝品
那个放风筝的老汉,把线绳当伞柄
在雨中苦苦撑着它——万念俱灰
坠落中,浓妆的雾霾
张开双臂,要把它染成一只归家的黑鸦
连杂食的脏湖,也发现了猎物
发出假寐的鼾声,等着黑鸦落入口中
|
|
|
|
联系我们:[email protected]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