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

太阳每天是不是新的还有疑惑，要相信

树叶一定是。并非因为每天亲眼所见

博物学家的标本室，花朵的颜色是平的

甚至时间也被拓印下来。草芥的梗概

正叙说荒野的剧情。夹在石头里的种子

依旧活生生的。三叶虫还在爬来爬去

只有人死了就是死了。绿蚂蚱的跳跃

一下就到了秋后。黄鼠狼给鸡拜年的事

仅仅发生在语法中。在坟墓的台阶上

果壳吓唬不了一株果树。就好像说明书

从六味地黄丸包装中揭开，病的分类

越来越细，疑难杂症逼得大夫未老先衰

晾马河

从晾马河到亮马河，经过了好几个朝代

东风桥下的水如镜子。在结冰的时候

紫丁香不是紫丁香，只是一棵树在岸上

跟落叶的树一样，几乎认不出谁是谁

春天是揭露者。树必须开花才是一棵树

海棠和棣棠是姐妹。一个深藏在宅院

一个散养在水边。春天依旧是牧羊人

草地上牙齿不断切磋，更像吃过的草地

泥泞的蹄子尘土的皮毛。于是晾马河

洗刷马队的悲伤马匹的劳累。商贾云集

很快就是雨的天下。马车道越来越深

一条河匆匆而过，像一匹马根本拦不住

人死了

有人死了而他自己并不知道。照常看书

种黄花打酱油。他生前的事只有他人

记得清清楚楚像账簿。素来就是这样

不管叶芝驶向哪里，还是但丁说了什么

他一直在现场。犹如亲授了秘诀一般

指头缝里皆是胜券。把日常过成了电影

跟电影院要了一场回忆。主角中的主角

台词像发光的票根。枯坐在舞台中央

说不出槭树叶的形状，甚至翅果的抖动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有人死了

却迟迟成不了一个鬼魂。给不了前生

一个来世。索性继续打酱油种黄花看书

春天里

是个小区的名字。树是新的青草是新的

蔷薇还是从前开花的蔷薇。石头古老

大大小小从山上搬过来。台阶是新的

萹蓄要等几年才出生。而独行菜看上去

比较顽强认不出是独行菜。二月兰开花

到了三月。事实上紫丁香生了白丁香

那么自然不用讨论。银杏徒长的叶子

雌雄莫辨像谜底在十年之后，方可揭开

当年的紫藤被架高了，来年再看造化

雨怎么来风怎么去。园丁从来没有操心

地黄在原生的泡桐下，本来就是亲戚

柿子落花之时，才知道该换季了在小区

天敌

仿佛不是什么。乌鸦叫喜鹊查找个究竟

最后陷在泥沼里。石头有好几面无字

光，一巴掌从画家节制的笔墨中打过来

树叶是菩提亮着一片。花是蔷薇一朵

把窗户向下拉。全然不忌讳人行道上

蜜蜂的工作蚂蚁的奔波。十字路口的灯

让两三匹马跑丢了。一群胆小鬼搂着树

吓出一阵风声一身汗。道理不讲道理

芭蕉在墙角接水。被竹笋喂养的山谷

被折耳根拔走的听力，早已经交代清楚

剩下的时间形同残渣，埋入洪荒之中

老虎和人类的天敌是同一个，于意云何

在道口

轨道经过火车的碾压更长了。时光刺眼

拉扯灌木丛的铁线莲，没来得及开花

就断了。来自德国的刺槐挂满了豆荚

鸡蛋饼的香气依旧新鲜，只不过太单薄

太油腻对生命不友好。旅客和牧羊人

同框却所见不同。一个看风景一个看风

窗外的石头呼啸而去。向前滚动的火车

继续滚动。而道口上的人骑着三蹦子

停了停又开走了。当然这一切纯属偶然

为了等一列火车过去，许多人要观望

而且在观望者中间，他们也互相打量

各怀心事，窗内的一张张人脸如此平整

语法学

注定被语法赶出了故乡。东西不分南北

诗人娶走的新娘，在屋檐上比划天空

一滴水中的明月悬在树顶，风吹不动

荒野低矮的灌木。大画册用纸过于讲究

黄鼠狼怒怼书法家的场景，如一场梦

流苏是一棵大树。窗外的紫丁香先谢了

来自诗人的时间不论长短。钓鱼的伙计

吃榆钱挖荠菜。因节俭而放下生僻字

因背疼而拍打漆树的阴面。黄粱和枕头

在寓言中发芽。追到公元前的桃花源

就没有然后什么事了。如去不等如来

除了天亮没有鸟鸣，除了词语无处藏身

读石头

读石头在山顶看日出。读原上草在水边

想起绿肥红瘦毫无道理。枯藤上的鸟

没有遮挡读来一片嘈杂。蜀道太难了

神农太难了。尝过的药继续生长信不信

还在最初的地方。龙骨甲骨是一个意思

歧义正是东西的本意。花瓣一模一样

肉眼凡胎一模一样。树叶全集很新鲜

哪怕萎靡了也很新鲜。多么高妙的手艺

漏洞百出无法弥补。羽毛不为写字而生

油彩盖不过老虎的斑纹。飞走的燕麦

啄破田埂上的瓢虫和七星。后来的人

扛着梯子弯着腰，居然成了万物的灵长

天文学

神圣的二十四节。被实验室丢弃的词语

陨石跟星辰无法对照。浮士德的影子

在博物馆台阶上像折页。月球没有背面

只有目光短浅之人，从三层楼顶眺望

一匹白马在悬崖下发呆。而两头狮子

在铁匠的打击下无处遁形。瓢虫不计算

榅桲的树叶不在意下落。起草的记事本

年代不够久远。被摩羯座呼叫的诗人

是个聋子。园丁和维特根斯坦不说话

达利悬挂在小树杈上的怀表，滴答作响

池塘收走涟漪。大麦正在细风中酿酒

乌鹊疲倦了，翅膀抖了抖给一本书合上

瓢虫

在麦穗上继爬。星星不清楚黑夜的脊背

是瓢虫的透亮的翅膀被盖住。没有风

木贼的轮子不动。在一片落叶上也落下

两只瓢虫照应后代。袜子套着榆树芽

木马跑出去才是木马，跟不相信的人

就说不相信。鹅绒藤和萝藦拧在一起了

尽管少见，尽管闲事的人没有很多力气

瓢虫怎么想不要紧。上帝给万物分工

太细致太复杂。松树的松针那么尖锐

王莲的地盘那么辽阔，看上去毫无道理

瓢虫五千种之多，人算来算去就一样

穿马甲也好不穿也好，瓢虫却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