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戴潍娜
主编:   执行主编:

 明迪,八十年代移居美国,从英美文学专业转到语言学,又转到法律,以后者维生,业余写诗。在中国大陆出版有《明迪诗选》《和弦分解》《几乎所有的天使都有翅膀以及一些奇怪的嗜好》。另独立出版《D小调练习曲》《柏林故事》等诗集。在海外出版《分身术》《长干行》《碎月》《家谱》《七命书》《创世》等诗集。兼文学翻译,译有《在他乡写作》《错过的时光》《舞在敖德萨》《玛丽安·摩尔诗集:观察》。编选合译《新·华夏集:当代中国诗选》《中国新诗百年孤独》《鹏程:中国新诗1917-2017》。

明迪的诗
 

 

《黑名单上的四女子》


你面目不清,性别不详,穿着奇装异服
混迹于同性,异性,上流或下流之中
你作案的方式很特别,不用刀枪,匕首
剑,或箭,甚至不用剪刀,或指甲刀

在内勃拉斯加,你穿男人的衣着出门
与他们谈论诗歌,你写冬天的树木
中部平原,西部沙漠,也写散文,小说
你从容,舒展,匀称,不亚于身边的男性
路易斯捧着诺贝尔,说得奖的该是你
但人们不知道你是谁,只知道
《噢,拓荒者》,《我的安东尼娅》

在巴黎,你西装领带,下笔却温婉,清简
你爱起身边的他来,不要命,动起笔来
也不要命,但人们津津乐道你的韵事
而非你的故事。(你不女权,却把女权
玩得淋漓尽致。)作为育者,爱者,写者
你都超出了及格,但后人一开口就是
他(肖邦)的音乐,或者他(缪塞)的诗

在江南,梦也无聊,醒也无聊,你男服出门
与文人骚客饮酒吟诗,茶温烟冷,炉暗香消
你自小摸爬滚打,琴棋诗画,向往狐朋狗友
共产社会,末了,却空有男人的视野
落得小女子的心境,小妇人的闲愁

从华沙到圣彼得堡,从哥本哈根到伦敦
从巴黎到米兰,从比佛利到纽约,你满世界跑
向凡高挑战,与毕加索比试,你讲究
线条精准,画面立体,图案亮丽
但因你人也亮丽,人与画都成了装饰品
你耸耸肩,时而盛装,时而薄衣,通透而细密

你想平庸,一不小心惊世骇俗
你想平淡,却偏执的近乎疯狂
你平常,汲尽自己的心灵,放纵别人的情欲
你平和,一个跷跷板上了我的黑名单。但

我立案,不立法;辩解,不辩护。你想睡
就继续睡,想贿赂我就起来,或逃匿,或逍遥

 

 

 

《四月·谷雨》

 

 

雨季快来了,我又心神不定

远古时,雨是一只鸟

有时飞出天外——越飞远,天越浩瀚,无止无尽

但它总是按时飞回,而且在同一个时间

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一只鸟飞成春天的一场雨

 

每天夜里,我朝一个方向睡

一夜,两夜,三夜,我把自己睡成冬眠的植物

我和我的副本,与月光垂直,光

照亮我的千种念想

它们悬在我的身体之上,像海里的浮游生物

不掀起一点波浪

我的睡眠是一种农耕文化

顺着二十四节气,周而复始,像雨一样不注重形式

我把睡,睡成一种宗教

像我开春后打坐的呼吸一样沉潜,不动声色,不止不息

 

 

 

《极端的爱》

 

 

二哥生前有个极端的爱好,收集石头。

每天早晨他对着东方在石头上雕琢,

家人起来后才匆匆喝口稀饭,

去镇西小学教课。下班后他沿途找石头,

一回家又躲进书房。他性情安静,

对称于石头的奇形怪状。他不爱说话,

他想说的都对石头说了,

夜里抱着二姐不过是重复雕琢的仪式,

换一种姿势。(后来他在日记里写到,

女人只能引泻出部分欲望。)

他在雕琢中自得其乐,

根本不理会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

(比起石头,这些太无足轻重)。

 

成百上千的石头堆积在屋前屋后,

窗台上,凉台上,甚至壁橱里。

二姐从不过问石头上琢了些什么,

她保存下来,出于极端的信赖。

 

这个春天,二姐想把老家装修一番,

迎接返乡的三妹,

但不知如何处置这些石头。哦石头。

踌躇间,我走过去,

摸了一下窗台上第一枚陨石般的奇石,

一股电流传上手臂。

我缩回手,低头看日光和月光磨平的部位,

依稀显露出一些字迹,排成雁行。

我心里突突跳,一块一快摸过去,

有的发光,有的暗淡,

但所有雁行都清晰无误地栖落在这些石头上,

一碰就会飞走。

 

有些已经飞远。一个声音小声说。

 

我不由得仔细看这些石头的位置,

是否二哥精心安放。是否有一些永远不会飞走。

而哪些会变成石器,哪些会变成化石,

他是否刻下第一刀就已经预感,而让语感

一样的节奏藏在石缝里,控制

起飞时间,和飞行速度。

 

而那些飞不走的化石,是否会有蓝鸟飞向它们,

嘴里衔着玉器,发出极端的光。

 

 

 

《红草莓,蓝草莓》


纯粹出于偶然,两个名字排在了一起
纯粹,偶然。鲜红的心型,暗蓝的唇型
在货架上端坐着,对视着,如月影下
红宝石,蓝宝石,放着光,却是不同的波长

父亲生病的夜晚,我去24小时店买药
无意中看见草莓,无意识各买了一盒
红的会让我天亮时心慌,蓝的会让我夜里不迷路
我捧着一瓶药,两盒草莓回家,父亲已睡着

我坐在厨房,不开灯,窗外是彻夜的灯海
它们听不见我想说什么,其实我没话可说
我把蓝草莓洗干净,生吃,几个欲张口的唇型
吃进我嘴里却没有声息。又是几个。我一口气吃完

一大盒,如同消灭了一大堆想说话的生灵
红草莓我不放冰箱,天亮后我眼睁睁看它们
在太阳下熟透,烂掉,我心里会生出偶然的快感
如同杀死若干淌着鲜血的心脏,那样的明快,纯粹

如同我自己又死了一次,纯净的,粉身碎骨的
漂亮的死亡。你看草莓多漂亮,花蕊开在果实外
如同细小的翅膀。你怎说死亡不会飞翔,不会色彩斑斓
它们如同爱神降落,叮叮当当,风声四起

来的果敢,走的果断

 

 

 

《一首诗同爱情一样具有三种不可预测性和歧义性》

 

 

我们三人在大厅碰头

然后向河边出发

路上行人在动漫画中挪步

风吹动他们头顶的云丝

 

河边停着很多辆自行车

孤儿院一般

酒吧里挤满了魑魅魍魉

 

博物馆,艺术长廊,圆顶教堂,风驰而过

我们用三小时走完了一个夏天

风很大,我们走路比十四行诗还美

整个城市像迷魂药一样

 

十点,天黑下来

我们找了一家餐馆坐下

蜡烛点亮,碰杯——

 

时间停止在那一刻就好

天突然像我们趟过的河,乌云滚滚

一群细小的银鱼

不易察觉地低飞

 

独处三分钟比酒杯的意义略微多一点

是重逢,也是释怀

我只迟疑了一秒钟就醒来

 

房间里窗户开着,有人刚走的气息

云像刀片割向一双眼睛——

我深信不疑,这是一场达利策划的梦

我身体里飞出一只猫,尖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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