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紫,诗作主要发表于《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探索》、《中国诗歌》等,并入选《中国最佳诗歌》、《中国诗歌精选》、《中国年度诗歌》等选本,曾入围“闻一多诗歌奖”、“诗探索华文青年诗人奖”及“第三届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获“中国首届网络文学大赛”诗歌一等奖、第25届鲁黎诗歌奖一等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与蜀葵交谈》。
没有一条通路,度过我们全体的人
1、穿过暮色的黑影
童年的一个傍晚
我看到一条动物的黑影
穿过院中暮色
迅疾而逝,像不曾出现
我不知它是什么
只能用那道闪电般
划过的恐惧感,确定它
谜一样的降临与存在
因无从描述,亦无人给我解答
后来,我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了解了更多的未知
淡漠与畏惧也同时扩大了
它们的面积和外缘
唯有那条暮色中的黑影
仍一次次穿越黄昏
像封存于乞力马扎罗峰巅风雪中的
飞跃的雄豹
(2016年)
2、它将在这异形身体的牢狱里囚禁多久
在水园林一角
人用铁丝与竹子的天网将它们拘于一起:
鸳鸯,水鸭,黑天鹅,白天鹅,鹤
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
池塘,人造喷泉、小溪,鸣响不息
模拟山水的自由与快乐
忽然看到它,黑长的身子趴在一段竹棍上
爪子陷在铁丝隙里
它小若松鼠,细黑毛的腿爪将体温强烈地透射来
它是异形的,原谅我天性恐惧动物——
它们的神态总像异形的人囚禁于动物的形体内
它的眼神灰暗、倦怠、绝望
不准备作任何企图
我不敢与它对视,只快速逃离
天空的太阳将长久地炙烤下去
我不知道,它还将
在这异形身体的牢狱里囚禁多久
它也不知道
(2016年)
3、婆婆的庙
婆婆八十多岁的生涯
沉淀到今天,触目所及皆是
四方院落里,三尺之内可见的:
儿女,邻里,收成,鸡鸭
以及它们的毫厘、斤两
门外河岸上
一座香火兴盛的小庙
是村人自发修建的
婆婆作主持
掌管佛菩萨门庭的钥匙
除了这座庙,
婆婆看到的天空,雨水,泥土,庄稼
都不具有形而上的意义
她触摸它们,平易得就像触摸灶堂的柴火
婆婆非常健康
八十年来
不曾吞食一颗文字与一粒药片
(2016年)
4、每一座巨峰,都是无聊和无意义的结晶
我逃避非意义的谈话、聚会、事务
拒绝被它们征用
而我一旦获得了自己
却发现坠入另一种空茫
我妄图从空茫中打捞出珍珠
而空气中只抓得住水滴
乌鸦在窗外树丛里不厌其烦地鸣叫,拍翅,飞翔
我度过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及一个上午
身边书架上,隐身着一些人形
活着的,与死去的
此刻他们都是一样的
西西弗斯的身形
我忽然意识到
每一座巨峰与巨石,都是
无聊与无意义的结晶
(2016年)
5、我的视力刚好够把星空看得很美
雷达,昆虫的复眼
我并不需要
我的视力,刚好够把星空看得很美
刚好看到玫瑰,花瓣喷涌
树叶呈现色彩的大门
地平线阻断了星宇坠落的悬崖
在这里,我获得的
都是视力所达的名称与概念
我视力所达,刚好是世界最美的状态
在这里,我拥有
一个白昼与一个黑夜
品尝一次生,体验一次死
中间翻涌着爱欲与悲伤的波浪
(2015年)
6、没有一条通路,度过我们全体的人
各种各样的力量绑架我们
个人的;集体的
回忆沉沉地占据着我们
把我们拉向井底
在有限的时光里
我们想上升,寻找那架梯子
我们找到过佛主,上帝
以及各种各样的神——
那些先行幸福
并拿到了大家的钥匙的人
可是在世间,还是没有一条通路
渡过我们全体的人,沉默——
我们中的大多数,将在沉默中终结
无秘密和愉悦可言,陷在黑夜的航道里
是否有最简单的真理
就在身边,像麻雀的草籽
人们活过一生,却视而未见
(2013年)
7、植物界
那静止了的,已经被称为美
那动荡与不安的,正在等待
谁能向我释解:爱,与欲的界限?
一个纯粹与矛盾的岛屿
事关继续生活
河流缘于大地远古的激情
山川,悬崖,瞬间凝固的波涛
等待亿万年时光的解答
我拥有的时光之碗
水浅而又浅
来不及完成什么
在植物界,已解决了一切的骚动
叶,花,胚,在季节的琴弦上呈现
生活安然无异议
一只蜜蜂带着它的螯针来到
向花心刺入
肚腹里充盈着毒与蜜
(2013)
8、存在
天空解决了闪电的矛盾,它们存在
树木解决了腐朽的矛盾,它们存在
鸟儿解决了飞翔与尖叫的矛盾,它们存在
事物们解决了命名的矛盾,它们存在
我至死解决不了生着的矛盾,我存在
(2008)
9、 简化
我使用清水洗浴自己
我使用粮食与青菜喂养自己
我以为自己的存在
是干净,美好的
可是那流出的污垢,一种无穷无尽的
消耗,吞噬,占有,与我有关
我在腐落的草木前低下头来
那腐气是另一种芳香,令我陶醉
鸟儿们,划过长空,不留痕迹
而人类的活着,要使用惯常的贪婪掠夺着美
并在这样的路径上,产生着
最深重的关于苦难的叹息
我要怎样,才能将自己
简化为草木,简化为一只鸟呢
(2008)
10、黎明
是一点一点的
昏黑里,它们的鸣叫还像呓语
低微,模糊。渐渐,光线变亮,这叫声
也越来越清晰,渐渐响亮
光在加重,仿佛在被洗涤而出
渐渐,它们接近喧哗
我内心的愿望也在喷薄而出
我愿沉睡着的爱人,也这样
强烈地爱我一次
(2008年)
微紫说诗:
生活里,我不喜欢琐碎杂务。如果可以,我愿意忘却人间的事情,做那个长久地坐在葡萄树下看星星的人。也许因此,我的诗歌也不太喜欢描述生活的具象部分。虽然,诗歌不可能和具体日常无关,但我更对它抽象出的那部分感兴趣。存在之痛,终极之惑,对我的感受与思索既是折磨,也是诱惑与迷恋。诗歌就是我在这条路上的分泌物。
诗人不是解答者,他只是一个上苍创造物的热爱者。上帝会笑我思索的可笑,但会欢喜我对美与光的贪恋。诗歌能做的,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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